<p class="ql-block"> 延伸作業(yè)：情境再現范寫一：</p><p class="ql-block"><b> 沈園重逢痛千秋</b></p><p class="ql-block"> 王浴海</p><p class="ql-block"> 世上最不堪的撕裂，是夢的撕裂，是情的撕裂，是美的撕裂！人間最難忍受的疼，是對這種撕裂的千回百轉，萬般無奈，但又必須眼睜睜面對的疼。</p><p class="ql-block"> 陸游正是這種疼痛中人。愛愈深，疼愈甚;情愈篤，痛愈深。如影之于光，如帆之于風，難分難解。</p><p class="ql-block"> 唐琬遠去，連背影都開始模糊;仕進連敗，落第跟著落第。書在箱中泣，劍在匣中鳴，筆在案上嘆。有情難托，有志難申。身為八尺男兒，愧！愧！愧！羞！羞！羞！</p><p class="ql-block"> 期盼已久的恩準官蔭后裔的專門考試“鎖廳試"，陸游的答卷，以滿腹經綸和“筆落驚風雨"的才華，博得了主考的贊嘆，稱奇稱絕?？墒?，不幸的是，碰到了老賊秦檜的孫子秦塤同場科考，難逃老賊的幕后操縱，只能屈居第二。及至次年臨安禮部會試，連答卷都予撤消，被隱匿，陸游再一次落榜了。</p><p class="ql-block"> 而他，已經不情愿的三十歲了！</p><p class="ql-block"> 多年來，苦苦掙扎，苦苦求取，卻又一次次可悲的落幕;多年來一次次杖劍游俠，廣結豪杰，一次次被可憐的清零。</p><p class="ql-block"> “平生萬里心，執(zhí)戈王前驅"，只是夢;"孤燈耿霜夕，窮山讀兵書"，只是影子！“十年學劍勇成癖，騰身一上三千尺"，變成了“酒醒客散獨凄然，枕上屢揮憂國淚"！</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回到了起點！</p><p class="ql-block"> 他如同被黏在蜘蛛網上的小飛蟲，無論怎樣奮力，都與事無補;他如同落到夜幕里的鷹，無論怎樣振翅，都無法逃離夜的黑。</p><p class="ql-block"> 陸游失神落魄地回到老家山陰。</p><p class="ql-block"> 一個春日，鬼使神差地來到沈園。</p><p class="ql-block"> 割不斷，揮不走的還是對唐琬的苦苦思念。</p><p class="ql-block"> 一方浸透離人淚的鮫綃帕，一只還留有唐琬余香的鴛鴦菊花枕，陪他度過了多少"酒醒客散獨凄然"的時光，幫他打發(fā)了多少“枕上屢揮憂國淚"的不眠之夜。</p><p class="ql-block"> 此時，一頂皂巾丶一身寬大博雅淡藍長衫的陸游，正飄逸地漫步在沈園藤牽蔓扯的小徑上，一臉憂郁，兩眼落漠。</p><p class="ql-block"> 傷心橋，孤鶴軒，荷花池，問梅檻，六曲欄，一一走過。</p><p class="ql-block"> 這里，曾經與唐琬駐足，那里，曾經與唐琬淺笑照影;這里，曾經拈花插上唐琬的云髻，那里，曾經追逐嬌憨笑鬧的唐琬;這里，曾經與唐琬一起折柳為笛信口吹，那里，曾經相攜唐琬采摘菊花，籌備縫制鴛鴦菊花枕。這里疊石，那里假山，這里亭榭，那里池閣，品鳥啼，聽蛙唱，望遠山，賞近水，描花畫蝶……蘭舟悠悠而動，烏篷船咿呀呀來來去去……</p><p class="ql-block"> 唐琬，你在哪里呀？這里那里的無數個曾經，都一去不復返了嗎？都只能是曾經嗎？</p><p class="ql-block"> 唐琬呵唐琬， 那一低頭的溫柔，那一轉身的娟秀，那芳唇一啟的鶯聲燕語，那秋波一轉的嬌羞，都永遠封存了嗎？都永遠凍結了嗎？都永遠沉于曾經的深處了嗎？</p><p class="ql-block"> 惠仙呵惠仙，陸游，不，你曾經的務觀，好想你呀！</p><p class="ql-block"> 小軒窗，正梳妝，釵頭鳳，點翠香囊！嫣然巧笑，鶯語流芳，都深藏了嗎？都走失了嗎？都逃逸了嗎？</p><p class="ql-block"> 唐琬，惠仙，務觀沒有辦法不想你呀！</p><p class="ql-block"> 陸游一臉凄楚，兩眼迷離，在廊榭亭軒中搜尋，在蘿徑芳叢中流連。一梁一柱，都是可以傾訴的好友;一花一草，都是難得的紅顏知己。</p><p class="ql-block"> 忽地，一柱旋風驟起，枝搖葉動，水皺沙揚，幾瓣桃花，不情愿地跌落在空寂的亭閣里。陸游拈起一瓣，久久地注視著，喃喃地說:</p><p class="ql-block">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深埋了！曾經，清除了一切深埋的痕跡。只有桃花的笑依舊，只有春依舊，只有東風的驟然惡動依舊！這一切留給陸游的，只有疼，疼，疼，痛，痛，痛……</p><p class="ql-block"> 也許是老天實在看不下去了，也許是過路諸神實在不忍心了，竟然慷慨地恩賜給他一次意外重逢！</p><p class="ql-block"> 傷心橋下，荷花池畔，八詠樓前，似有云鬢華裳丶憧憧麗影，向這邊款款移動。近了，近了，真的象是唐琬在向這邊輕邁蓮步！夢嗎？超感嗎？幻視嗎？冥遇嗎？</p><p class="ql-block"> 近了，近了，真的是唐琬，曾經的惠仙呵！熟悉的霧鬢云鬟，仙姿玉貌！熟悉的秀帔褶裙！連跟隨的侍女穿著也不俗，翠袖盈盈。惠仙身邊的男子，白凈，儒雅，錦袍葛衫，一看就知道絕非等閑，想必就是惠仙的官人丶皇族后裔趙士誠了！</p><p class="ql-block"> 近了，近了。</p><p class="ql-block"> 陸游望過去的目光，一動不動，那里既有驚喜，又有驚悸;既有憐愛，又有酸苦;既有怯懦，又有凄涼;既有肝腸寸斷，又有悲痛欲絕……</p><p class="ql-block"> 近了。近了。</p><p class="ql-block"> 唐琬看到了……看清了……認出了陸游！象是突然被哪位大仙點了穴位一樣，立時，一切都凝固了！音容笑貌，言談舉止，全都停留在兩個人目光對接的那一刻，如泥塑，如木雕！</p><p class="ql-block"> ……務觀清瘦了！寬大博雅的淡藍長衫，雖然他的英挺和俊逸能夠從里面勝利地衝出來，但是，卻也遮掩不住他的失意和落魄丶困窘和潦倒。他的探詢丶幽邃的目光，藏匿不了他的火熱和渴望，悲戚和悲摧。</p><p class="ql-block"> 唐琬的心顫了。酸楚，剎時，塞胸。熱淚，立時，上涌，亮閃閃地旋轉在一雙美目中。頃刻，一滴接一滴地滾落下來，滾落下來……沖洗了臉上胭脂的紅，打透了她隨手抽出的鮫綃帕。</p><p class="ql-block"> 陸游的心，也開始顫抖。</p><p class="ql-block"> 唐琬也瘦了，不是清瘦，而是消瘦，憔悴！長睫毛下的美目，缺少了曾經的靈動和靈采，淤積著愴然和凄然，顯露著神志被啃嚙被壓抑的暗淡。面孔的曾經紅潤白皙，已變成了蒼白。已往的顧盼生姿，“嫻靜如青蓮照水“的秀色，變成了柔柔弱弱的病態(tài)……</p><p class="ql-block"> 陸游的心抽搐了！</p><p class="ql-block"> 兩個人相對無語，強壓凝噎。 唐琬似乎要回避什么，掩飾什么，急轉身，扶著侍女匆匆離去了。</p><p class="ql-block"> 陸游跌坐在荷花池畔的孤鶴軒里，積淤過久的淚水，終于長長地流了出來。頓足，捶胸，難于控制地哽噎出聲，兩肩劇烈地聳動著。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喚，驚醒了他:</p><p class="ql-block"> "陸公子！陸公子！該用午餐了！"一位提著紫檀食盒的侍女，殷切地望著他。</p><p class="ql-block"> 陸游擦一把淚水，吃驚地說:</p><p class="ql-block"> “小姐，叫我嗎？"</p><p class="ql-block"> “是呀，是呀！這是我們老爺和夫人特意叫我送給公子的。"</p><p class="ql-block">"謝謝了。哪位老爺和夫人？"</p><p class="ql-block"> 侍女一指遠處停在楊柳岸前的一葉蘭舟說:</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呀。"</p><p class="ql-block"> 陸游望過去，見唐琬與趙士誠置酒舟上，正依依推杯換盞。</p><p class="ql-block">頓時，陸游心里百味雜陣，酸淚又一次上涌:</p><p class="ql-block"> “多謝你們的老爺和夫人。”</p><p class="ql-block"> 侍女恭謹地打開食盒，把一盤紅酥手，一壇黃縢酒和幾碟精美小菜擺到了孤鶴軒的棋盤桌上，同時擺上一雙象牙筷丶一盞琉璃杯。笑微微地說:</p><p class="ql-block"> "陸公子，請用吧。用畢，餐具放在桌上就可以了，過會兒我來取。"</p><p class="ql-block">侍女輕盈地走向了楊柳岸前的一葉蘭舟，把陸游的視線長長地拉過去，拉過去……</p><p class="ql-block"> 陸游無奈地轉身，無奈地回眸。</p><p class="ql-block"> 紅酥手！黃滕酒！這當日與唐琬游園不曾或缺的最愛，打眼，扎心！多少“碧野朱橋當日事”，多少“西城楊柳弄春柔"的曾經，一齊涌來。可嘆呵可嘆，可憐呵可憐。如今留給他的，只是“動離憂，淚難收“！抬望眼，展雙眸，縱然是滿城春色，可是，最剜心，還是那可望不可即的宮墻柳！</p><p class="ql-block"> 陸游形單影只地自斟自飲，自悲，自憐，自嘆。淚落酒里，酒里盡是淚，他很快便醉了。</p><p class="ql-block">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孤鶴軒，在石徑芳叢中，漫無目的地搖晃著。滿眼粉墻黛瓦，柳絲白絮，一腔悲戚，一臉凄苦。他想大喊，他想大哭，他想大聲傾訴……</p><p class="ql-block"> 他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筆墨，找到了一面翠掩的粉墻，揮筆寫下了釵頭鳳三個字，筆，便停在半空。頃刻，輕拭一下淚眼，繼續(xù)揮寫:</p><p class="ql-block">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p><p class="ql-block"> 陸游泣不成聲了。</p><p class="ql-block"> 他望向遠處的楊柳岸，那葉蘭舟不知何時消失了！那里只有遠天，曲欄，花枝，柳絮，他開始哽噎了。</p><p class="ql-block"> 他 接著寫下去:</p><p class="ql-block">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p><p class="ql-block"> 陸游的目光，在亭臺廊榭中搜索著，在蓮池花坊間追尋著，哪里有唐琬弱柳扶風的影子呵？哪里有唐琬巧笑顧盼的風姿呵？他哭出聲:</p><p class="ql-block">錯，錯，錯。</p><p class="ql-block"> 一筆一牽心，一字一扯肺！字里字外，盡是撕裂之疼，全是刀剜之痛！</p><p class="ql-block"> 錯？晚了！錯？一放手便永遠錯過！錯？剩下的只有流不完的淚！</p><p class="ql-block">陸游失控，哭聲突起，很快又壓抑下去，肩膀在劇烈地聳動。略停片刻，又哽噎著寫下去:</p><p class="ql-block"> 春依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p><p class="ql-block"> 揮不去呵，唐琬的汪汪淚眼中的無盡哀怨！那沖洗著臉上胭脂紅的淚滴，在烤炙陸游的肝腸！那被淚水打透的鮫綃帕，在勒緊陸游的心肺！一切曾經的美麗，都只是曾經;一切曾經的夢，都成了碎片，象桃花瓣一樣，飄落了，便只能成泥，成塵！雖然春依舊，沈園依舊，但是，神仙也無法阻止人空瘦！山盟雖在，可是，錦書難托難寄！縱有千般火熱，萬般癡戀，又能怎樣？莫，莫，莫！罷了，罷了，罷了！可是，決堤的水，噴火的山，能罷了嗎？能夠停止于莫、莫丶莫嗎？莫，無奈！莫，還是無奈！莫，無奈的無奈！莫，浸淚;莫，泣血呵！</p><p class="ql-block"> 陸游寫罷莫字的最后一捺，擲筆哽噎，便融血浸淚地低聲重讀:</p><p class="ql-block">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一一一，歡情薄一一一，一腔愁緒一一一，幾年離索一一一！錯！……錯！……錯……！</p><p class="ql-block">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一一一！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一一一！莫一一一莫一一一莫一一一！</p><p class="ql-block"> 讀畢，他重壓難支地跌坐在腳邊的石頭上，泗淚長流，定定地注視著自已剛剛的飛流直下，汪洋恣肆。頃之，抱頭，隱忍地抽泣。頃之，扶樹攀枝緩緩站立，扛起如山之重的錯錯錯，帶著如天之大的莫莫莫，茫然地蹣跚著走了。</p><p class="ql-block"> 身后，留下的一壁行草，飛動，飛騰，奔流，奔突，既有鸞舞蛇驚之姿，又有鴻飛獸駭之態(tài)，成為光耀古今的真跡丶瑰寶。這首留下了唐琬淚丶陸游痛的《釵頭鳳》，成為打透中華文學史文化史的第一情詩，已經綿纏悱惻了近千年的愛恨情仇。</p><p class="ql-block">不久，有好事者，特意請漆工精心髹漆一番，為陸游留下的絶世瑰寶穿上了抵御風雨剝蝕的外套。</p><p class="ql-block">陸游沈園題壁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到了唐琬的香閨。</p><p class="ql-block"> 陸游錯錯錯的低泣，在唐琬那里成了疼痛難忍的低吼;陸游莫莫莫的萬般無奈，在唐琬那里成了天塌地陷的雷動。陸游的清瘦和孤鶴軒自斟自飲的凄涼，成了她“怕人尋問"時的“曉風干，淚痕殘"，“獨語斜闌"時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p><p class="ql-block"> 唐琬偷偷地，一遍一遍地打開八角雕漆美盒，抖抖地拿出金頁顫顫的鳳頭釵，久久地注視著，注視著。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針扎痛，刀剜疼，無盡無休。</p><p class="ql-block">選一個麗日晴天，攜侍女重游沈園。在陸游的題壁前，如遇電打雷擊般被釘住了。</p><p class="ql-block"> 一聲“東風惡"，帶出一聲“世情薄";一聲“一腔愁緒"，“幾年離索"，帶出了“曉風干，淚痕殘"“角聲寒，夜闌珊“;一聲“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帶出了“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病魂常似秋千索"！……一聲連著一聲的錯錯錯，帶出了一聲連著一聲的難難難;一聲追著一聲的莫莫莫，帶出了一聲追著一聲的瞞瞞瞞！聲聲鉆天透地，聲聲翻江倒海，聲聲如杜鵑泣血，一叫一回腸;聲聲如高猿長嘯，哀囀久不絕。</p><p class="ql-block"> 唐琬讀著，痛著;痛著，讀著……不一會兒，便如當風絲柳，搖動幾下，便欲倒下去。侍女們忙不疊地上前攙扶，她輕輕推開她們，泣求呈上筆墨。</p><p class="ql-block"> 她一筆一顫，一筆一抖，寫下了從她的強咽裝歡深處噴發(fā)出來的《釵頭鳳》:</p><p class="ql-block">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p><p class="ql-block">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p><p class="ql-block"> 寫畢，便不堪重負地傾倒于地。侍女們一陣呼叫，她又掙扎起來，久久立于壁前，淚，默默地長流著。</p><p class="ql-block"> 多少“曉風干，淚痕殘"的不眠之夜，多少“欲箋心事，獨語斜闌"的發(fā)呆時節(jié)，多少“角聲寒，夜闌珊“的難耐煎熬，多少“怕人尋問，淚咽強歡“的揪心之痛，多少“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的心如刀絞，怎能不難！難！難！裝是痛，痛是裝，越裝越痛，越痛越裝！難難難，裝裝裝，擊倒了堪稱風華絕代的一代才女！</p><p class="ql-block"> 不久，唐琬便抑郁而終，玉殞香消。至此，一切好象應該結束了，可是，“一寸相思一寸灰““一夕離索千秋痛“，才剛剛開始。</p><p class="ql-block"> 錯錯錯，莫莫莫，難難難，裝裝裝，迷離千年，迷失千年，守望千年，守護千年，凝望千年，悵望千年，凄楚千年，凄涼千年，撕心裂肺千年！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