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曾到訪過幾次哈爾濱，每次感受都截然不同。</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來訪正值秋季，太陽島還保持著原生狀態(tài)，稀疏的游客與未被開發(fā)的江灘相映成趣。中央大街的百年方石路面在烈日下泛著溫潤光澤，索菲亞教堂褪去夏日暴烈陽光后顯露出紅磚本色。途經松花江北岸時，目之所及多是正在施工的工地，江風裹挾著新鮮水泥的氣息。</p><p class="ql-block">當時拍攝照片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膠卷20多元，僅拍23張照片，洗出來費用很高，照相技術還不行，這是僅存的幾張照片。</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是單位組織的冬季賞雪行，那時冰雪景觀規(guī)模雖遠不如現今盛大，卻已是全國獨一無二的冰雪盛典。記憶最深刻的是坐著綠皮火車搖晃而至，入目盡是銀裝素裹。</p> <p class="ql-block">第三次到哈爾濱是同單位的同事去的，我?guī)狭诵沦I的能插存儲卡的相機，這種相機剛上市，整個團隊就我唯一帶了一部。返程的綠皮火車搖晃著穿行在白山黑水間，車廂里飄著煤煙與方便面混雜的氣味。我把相機套別在泛白的牛仔褲后腰，起身去車廂盡頭的衛(wèi)生間時，金屬掛鉤突然松脫——那個瞬間仿佛被拉長成慢鏡頭，我眼睜睜看著黑色機身墜入便池的深淵，脫落在鐵軌中。所有關于中央大街的鴿群、松花江畔的晚霞，特別是特意換乘公交前往的平房區(qū)七三一部隊舊址——那座灰暗的鋼筋堡壘里，陳列柜中銹跡斑斑的手術器械在夏日陽光里折射出的寒光，都隨著存儲卡沉入鐵軌下的碎石層，也帶走了我的遺憾。</p><p class="ql-block">如今想來，這或許正是某種隱喻：有些記憶本該永遠凝固在時光里，如同731遺址院墻外瘋長的野蒿，在烈日下倔強地對抗著遺忘。</p> <p class="ql-block">二十年光陰流轉，哈爾濱早已換了新顏。友誼路沿松花江舒展身姿，藍色玻璃幕墻與拜占庭式穹頂在晴空下交織成獨特的天際線。重回中央大街，青磚路上71棟百年歐式建筑靜默矗立，店鋪鱗次櫛比，櫥窗里俄羅斯套娃與東北山貨比肩而立。</p><p class="ql-block">紅磚綠頂的俄式民居與摩天大樓錯落交織，新城區(qū)處處可見蔥蘢綠意。居民區(qū)花園綠蔭掩映，健身器材點綴其間。雙向八車道的街道整潔開闊，隔離帶開滿波斯菊。老教堂尖頂掠過鴿群，索菲亞廣場上孩童追逐泡泡，咖啡香從雕花木窗飄出，與馬迭爾冰棍的叫賣聲撞個滿懷。</p><p class="ql-block">這座冰雪之城在歲月流轉中煥發(fā)新顏，既守護著歷史饋贈，又擁抱著時代浪潮。</p> <p class="ql-block">1400米中央大街如時光隧道，面包石路面被百年步履打磨出青銅包漿。巴洛克穹頂與文藝復興拱券在暮色中舒展，馬迭爾賓館的鑄鐵葡萄藤仍纏繞著猶太商賈的舊夢。秋林櫥窗里的紅腸與俄式列巴混著松花江的風，防洪塔羅馬柱廊下，穿貂皮大衣的姑娘與漢服少女擦肩而過。青銅路燈照亮折衷主義建筑群，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中東鐵路的汽笛聲與抖音神曲，在百年面包石上疊出奇妙的復調。這座城市用建筑寫下中俄文明的合奏曲，每個街角都藏著冰城百年開放史的密碼。</p> <p class="ql-block">矗立于松花江畔的哈爾濱防洪紀念塔，宛如一首凝固的英雄史詩。這座高22.5米的歐式紀念建筑，以羅馬回廊式觀景臺托舉著巍峨塔身，頂端是象征抗洪精神的工農兵雕像群像。塔基十段浮雕以粗獷線條鐫刻著1953、1956、1957年三次特大洪水中軍民并肩作戰(zhàn)的壯闊場景：防汛沙包在汗水中壘筑，救生艇在湍流中穿梭，電力搶修隊披星戴月架設臨時線路。</p><p class="ql-block">這座始建于1958年國慶前夕的豐碑，是新中國首個大型水利工程紀念碑。設計師巴吉斯巧妙運用建筑語言：塔身七根科林斯立柱暗合北斗七星指引方向，基座三級水池記錄著三次突破歷史記錄的最高水位線。塔內螺旋階梯共195階，寓意建設者用195晝夜奇跡般完成防洪工程。</p><p class="ql-block">每當夏汛時節(jié)，塔前廣場的白色大理石地磚就會重現當年軍民手挽手組成人墻的印記。這座建筑不僅是城市地標，更承載著哈爾濱人"硬骨頭"精神密碼：1957年特大洪峰襲來時，17萬市民自發(fā)組建"人鏈"運送沙袋，紅領巾少年組成的"雛鷹護堤隊"晝夜巡防，就連俄僑面包房都改作抗洪物資供應站。鑄鐵塔門上鐫刻的"眾志長堤"四字，正是這座城市精神的最佳注腳。</p> <p class="ql-block">乘游船沿松花江緩行，渾濁的江水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兩岸鱗次櫛比的新式建筑群中，龍塔以336米高度刺破云端。岸邊自發(fā)聚集的老年秧歌隊踏著《烏蘇里船歌》的旋律翩然起舞，大紅綢緞在江風中獵獵飛揚。</p> <p class="ql-block">下午1:40踏入圣·索菲亞教堂，漫步在廣場，仿佛穿越回118年前。洋蔥狀穹頂沐浴在夏日暖陽下，鎏金十字架折射出十二點鐘聲的微芒。這座誕生于中東鐵路汽笛聲中的拜占庭式建筑，歷經雪雨風霜，斑駁紅磚墻體上仍清晰可辨1907年的砌痕，見證了百年歷史。鴿群掠過三重疊拱的鐘樓，翅尖攪動著暮色里沉淀的松花江霧氣，將墨綠色穹頂上跳躍的光斑揉碎在廣場的鵝卵石路面。我們打卡留念，珍惜這短暫的時刻，用照片留下痕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返回途中，被"兆林公園"的青銅牌匾所吸引，在夕陽照射下仿佛鍍上一層金暉，遒勁的魏碑體令我起想課本記述的往事，腳步不覺循著記憶拐進園中。花崗巖基座上的青年軍官銅像依舊保持著躍馬揚刀的英姿，劍眉下的目光穿透八十年光陰。玻璃展柜里那份泛黃的《東北日報》記載著1939年寒冬的突圍之戰(zhàn)——時任抗聯三師參謀長的李兆林率百余人牽制日軍兩個聯隊，用游擊戰(zhàn)術在興安嶺雪原周旋三月，最終彈盡糧絕時引爆指揮部與敵同歸于盡。</p><p class="ql-block">指尖輕觸展柜，夕陽照射下的玻璃仿佛還殘留著白山黑水間的硝煙，碑前新換的素菊在暮色中輕輕搖曳，某個瞬間我似乎聽見松濤里傳來連綿的馬蹄聲。</p> <p class="ql-block">暮色降臨時分，堂姐家的餃子宴熱鬧非常。豬肉餡的香味尚未散盡，我們又散步至市政府廣場。流線型的現代建筑與冰雕造型的路燈在夜色中融為一體，手機鏡頭記錄下的光影，與二十年前那張泛黃的舊照在云端悄然相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