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白蒿,也叫茵陳,幼苗可以食用,長成可做中藥材,是一種重要的鄉(xiāng)間野菜。</h3><h3><br></h3><h3>每到驚蟄,白蒿伴隨春風(fēng)肆無忌憚地妝點(diǎn)著早春的原野溝嶺,大地就多了一些生機(jī)勃勃的跡象。在那個(gè)吃不飽的年代里,發(fā)生過許許多多令人難忘的野菜故事,而白蒿就是主角之一。</h3> <h3>1987年春天,蔣興七歲。剛過完春節(jié),家里就沒面了。外婆家背來的麥子總不夠吃,爸爸總是耍牌賭博,不好好干活,媽媽只能節(jié)衣縮食。</h3><h3><br></h3><h3>媽媽昨天拉著爸爸不讓他出門耍牌,他們大吵一架,激烈的把左鄰右舍都引來偷看。爸爸狠狠地把暖水瓶摔在地上,“嘭”的大響,哆哆嗦嗦的蔣興終于禁不住,大聲嚎哭起來。</h3><h3><br></h3><h3>聞聲趕來的爺奶,吼一句:“真是敗家子呀!”,兩人隨手撿根棍子,就往爸爸背上抽,把他打的“哎呀!哎呀!”直蹦直躲。終于<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爺奶的干預(yù)下,爸爸老實(shí)了幾天??墒歉魩滋?,又沒影了。</span></h3> <h3>那一天,天氣晴好。家里即將斷糧,媽媽好像平靜了;背著蔣興上山挖白蒿。太陽當(dāng)頭照,小草迎春笑,小鳥說好好好,你咋又來挖野草?蔣興顧不上回答小鳥,挎著籃子忙著找白蒿。</h3><h3><br></h3><h3>冬去春來,枯黃的原野山嶺上,有一團(tuán)團(tuán)嫩綠現(xiàn)身,那是白蒿。它拼盡全力掙脫冰冷大地的束縛,成為原野上最早迸發(fā)出的綠色。</h3><h3><br></h3><h3>小小一簇綠,白白一層粉,綠色帶粉白,中間小旗桿。太陽照,春風(fēng)俏,白蒿芽芽終于盼到春日暖陽,“噗噗噗”抖抖身上的土,搖身變成一個(gè)個(gè)<span style="line-height: 1.8;">綠小團(tuán),猶如一只開屏的小小綠孔雀。“嘩嘩嘩”揮著母親留下的“小旗桿”,迎風(fēng)用力地向春天招手。</span></h3><h3><br></h3><h3>蔣興看到一片“小旗桿”,他興奮地喊:</h3><h3>“媽媽快來!我尋著一片!”</h3><h3>“咦!可真多!”</h3><h3>一邊用小鐵鏟輕輕地挖白蒿,一邊小聲說:</h3><h3>“小白蒿!對(duì)不起!小白蒿!對(duì)不起!”</h3><h3>“我家沒飯吃了!”</h3> <h3>白蒿裝滿籃子時(shí),蔣興抬頭看到媽媽,她坐在“紅石嘴”上發(fā)呆,木木地看著遠(yuǎn)方。蔣興喊著:</h3><h3>“媽!媽!”</h3><h3>媽媽沒有反應(yīng),他爬上去,挨著媽媽問:</h3><h3>“媽媽!遠(yuǎn)處有啥呀!”</h3><h3>媽媽低下頭,深看了他一眼,猛一下?lián)г趹牙?,不回答,只用力親了親他額頭。</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媽</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媽牽著蔣興回到家,去嬸娘家借了兩瓢白面,開始做飯。</span><br></h3><h3>只見媽媽把鮮白蒿一棵一棵挑揀干凈,一把一把下水淘去灰塵,一團(tuán)一團(tuán)散開晾去水分。一股子淡淡的藥香飄進(jìn)蔣興的鼻子,他用力嗅著,好香??!真像媽媽用“海鷗”洗頭膏洗過的秀發(fā)香味,真好聞!</h3><h3>“娃!別愣!拿點(diǎn)柴禾,添火燒水”</h3><h3>蔣興夢(mèng)醒了,趕緊一邊添火,一邊看媽媽做飯。</h3> <h3>媽媽搽干手,把白蒿分成三堆,第一份攤在面板上,手抓面粉輕晃,面粉從手指間“簌簌簌”地落下,瞬間,白蒿白了頭,像極了冬雪蓋著的麥苗。再用筷子上下挑拌均勻,攤在蒸籠蒸著,好吃的蒸白蒿馬上就能下籠了,蔣興等著,饞了,偷偷咽了一下口水。</h3> <h3>第二份,媽媽把白蒿面粉混一起加水,加點(diǎn)鹽,用筷子調(diào)成稠面糊糊,倒在在鏊子(鏊ao子,一種烙餅鐵鍋)上一勺,小心翼翼地?cái)偝蓤A形,等一面凝固成型,用鍋鏟一翻個(gè),再烙一會(huì),白中透綠,綠中泛白,青青白白,香的無法形容的白蒿糊餅就成了。</h3> <h3>第三份,媽媽把白蒿和剩余的一點(diǎn)面還有一點(diǎn)玉米面揉成面團(tuán),拍成了野菜窩窩頭,上籠蒸了。媽媽說過,這是她喜歡吃的。</h3> <h3>媽媽又熬了“玉米糝”,拌了碗小蔥,豐盛的晚飯就好了。蔣興早就餓了,終于等到吃飯,狼吞虎咽吃起來,除了香還是香,他只顧吃呀!吃呀!吃呀!甚至都沒有注意,媽媽吃窩窩頭時(shí),看著他,眼角里泛著一些閃爍的淚光。</h3> <p class="ql-block">隔天,在一個(gè)春雨綿綿的晚上,蔣興的媽媽跟一個(gè)和尚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村里的“大嘴巴”李評(píng)書說撞見了,他在村頭大槐樹下講的有鼻子有眼,“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興盡晚歸家,誤入洼林深處。嘔吐,嘔吐,驚起鴛鴦跑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蔣興他爸出門尋人回來時(shí),遇見李評(píng)書正在大槐樹下播報(bào)“花邊新聞”。眼一瞪,大罵一聲:</p><p class="ql-block">“王八蛋!瞎說啥!”</p><p class="ql-block">沖上去,“啪”!就是一大耳光,兩人就扭打一起。蔣興嚇得“哇哇”大哭,</p><p class="ql-block">“別打俺爸!別打俺爸!”</p><p class="ql-block">一時(shí)間,烏煙瘴氣,一地雞毛。</p> <h3>事情要從頭說起。年后,村里來個(gè)端正高個(gè)的游蕩和尚。大光頭,長念珠,灰僧衣,灰綁腿,灰“踢死猴”布鞋。肩上一個(gè)佛光黃褡褳,手上亮黑小木魚;到人家門口時(shí),“梆梆梆!梆梆梆!”急促地敲著。</h3><h3><br></h3><h3>他是來化緣的,蔣興問媽媽啥是化緣?媽媽說就是“要飯的”,或是“巧要錢的”。蔣興還奇怪,“要飯的”這么高級(jí)啊!這和李評(píng)書講的武俠故事里可不一樣。那和尚身上還有好聞的氣味。莫名的香氣,誘的一群娃娃狂蜂浪蝶般緊緊尾隨其后,嬉笑打鬧。</h3> <h3>那天,“梆梆梆!梆梆梆!”的聲音在蔣興家門口響起,急促又清晰。他竄跳到門口,好奇地看,和尚瞇縫著眼,說了一句:</h3><h3>“阿彌陀佛!”</h3><h3>他媽媽出來時(shí),和尚眼睛瞪著看,又說了一句:</h3><h3>“阿彌陀佛!”</h3><h3>媽媽端給和尚半瓢玉米,和尚用手擋了,說了一句:</h3><h3>“善哉!善哉!”</h3><h3><br></h3><h3>隨后從褡褳里掏出一個(gè)小鏈子,上面吊著一個(gè)小小的大肚佛像,散發(fā)著好聞的香氣。</h3><h3><br></h3><h3>和尚遞給媽媽,蔣興疑惑了,看看媽媽,看看和尚,媽媽低頭不語,也不伸手,緩緩轉(zhuǎn)身回屋。蔣興還納悶,多香的東西??!為啥不要?</h3> <h3>誰料到??!天有不測風(fēng)云,幾天后,一天夜里,蔣興睡著了,媽媽就走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個(gè)游蕩和尚。</h3><h3><br></h3><h3>第二天,“逛鬼”爸爸回來,瘋了似的。尋遍十里八鄉(xiāng),找到山里山外大小寺廟,都沒找到。外婆家一大幫親戚還把爸爸暴打一頓,不來往了。</h3><h3><br></h3><h3>村里年輕人流言蜚語,老年人搖頭嘆氣。爸爸悔恨的無地自容,天天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罵人,有時(shí)候狠狠地扇自己的臉。蔣興找不著媽媽,哭的一塌糊涂,上氣不接下氣。</h3><h3><br></h3><h3>終于一天,爸爸說了一句:“我出去找你媽,找不到,不回來”。把他送到爺奶家,從此以后,一去不回。</h3><h3><br></h3><h3>蔣興成孤兒,一下子成了倒霉蛋。沒吃沒喝沒人要,那年他剛上小學(xué)。</h3> <h3>又是春天,蔣興又拎著籃子去“紅石嘴”挖白蒿。他眼巴巴地望著遠(yuǎn)方,盼著爸爸媽媽能回來,想啊想啊,哭成一個(gè)小淚人。爺奶年齡大了,掙不來錢,靠著鄉(xiāng)親叔伯們幫手種點(diǎn)莊稼,自家再采點(diǎn)野菜啥的,湊合吃飽飯。蔣興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在村里讀完了小學(xué)。</h3> <h3>蔣興要去鎮(zhèn)上的中學(xué)上學(xué)了,他一天吃一頓飯。春天時(shí),還能從家里帶窩窩頭,爺奶蒸的白蒿玉米面窩窩頭,柴老師說他可喜歡吃,天天拿白饃或面條跟他換。</h3><h3><br></h3><h3>大隊(duì)干部專門寫了證明,學(xué)校給辦了“兩免一補(bǔ)”,還有同學(xué)們死皮賴臉的給他換飯,他就磕磕絆絆地讀完了初中。</h3> <h3>中考后,蔣興考上了重點(diǎn)高中,好不容易湊夠?qū)W費(fèi)。實(shí)在沒錢交生活費(fèi),第一周背著一書包蒸饃去縣城上學(xué)。不到周末,蒸饃長了一片一片綠毛,硬如石塊,他還是接了開水,躲在角落里泡著吃。</h3><h3><br></h3><h3>同學(xué)叫來班主任王老師,王老師看著那發(fā)綠的蒸饃,難過的哽咽:</h3><h3>“你這個(gè)傻子呀!有困難,為啥不跟老師說!”</h3><h3><br></h3><h3>隨手奪走快餐杯,強(qiáng)拉著到辦公室吃了一頓雞蛋掛面。<span style="line-height: 1.8;">隨后,學(xué)校免了他學(xué)費(fèi),又補(bǔ)助了生活費(fèi)。終于有吃有喝了,可以專心聽課學(xué)習(xí)了。來年到春天時(shí),蔣興悄悄給王老師和校長捎來兩袋夾津口的白蒿,一棵一棵擇的干干凈凈。</span></h3> <h3>十年寒窗苦,云散萬里晴。蔣興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村里的李評(píng)書又在大槐樹下播報(bào):</h3><h3>“蔣興考上清華大學(xué)!鯉魚躍龍門!歹竹出好筍!”</h3><h3>看到蔣興時(shí),怯怯地點(diǎn)頭。</h3><h3>蔣興喊了一聲:</h3><h3>“叔!吃了飯了?”</h3><h3>“哎!吃了”</h3><h3>小時(shí)候,評(píng)書叔也給爺奶送過麥子和蒸饃,蔣興心里記著。</h3> <h3>蔣興大學(xué)畢業(yè)后,血?dú)夥絼偅チ四戏?。通過打拼也有了車有了房。除了爺爺奶奶過世,其他時(shí)間沒有回過老家。太多傷心悲離事,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慢慢忘掉了山村的歲月時(shí)光,忘掉了山上白蒿的清香。</h3><h3><br></h3><h3>一晃許多年過去,又到一年春來時(shí)。蔣興的兒子都14歲了,看著天真快樂的娃,看著幸福美滿的家。忽然之間,他想老家了,他釋然了,不怨恨了。一瞬間,他原諒了所有不好的人,放下了所有不好的事。</h3> <h3>他憶起和媽媽一起的高興,媽媽給他裁新衣納新鞋,他滿心驚喜。帶著他爬山挖白蒿,他吃的歡天喜地。騎在爸爸脖子上去涉村趕集,他一路心花怒放。爸爸用毛巾給他洗臉時(shí),輕拂臉龐,手柔如三月芬芳。</h3><h3><br></h3><h3>爺奶傾力供養(yǎng)他,惦記他。叔伯嬸娘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斷接濟(jì);還有柴老師,王老師,同窗們的噓寒問暖等等。望著遠(yuǎn)方,蔣興哽咽了,思到情深處,淚眼頓婆娑。</h3> <h3>人們淳樸善良的好心,猶如春天里的白蒿,始終能沖破冬天的苦寒,變出第一抹春天的顏色,給人春意,給人希望,給人暖意洋洋。然后又默默無聞,一年又一年,重復(fù)著春來變綠,冬來變黃。<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不斷在人世間演繹著“人間正道是滄?!?。</span></h3><h3><br></h3><h3>多<span style="line-height: 1.8;">年來,蔣興很是剛強(qiáng),今天終于止不住嚎啕大哭。他太想老家了,二十年的壓抑終于釋放。終于決心回到家鄉(xiāng)。慰藉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慰藉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淳樸善良,慰藉那曾經(jīng)陪伴他年少時(shí),春天里白蒿的一絲絲清香。</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親愛的小白蒿啊!我多么想和你一樣堅(jiān)強(qiáng),縱使千難萬險(xiǎn),也要沖破攔阻,把自己活成春天里的一道亮光。</span></h3> <p class="ql-block">看吧!在鞏南巍峨的群山上,迎風(fēng)招展“小旗桿”的白蒿,一副剛從寒冬掙脫的模樣,以青白處世,身帶堅(jiān)強(qiáng),朝著太陽,沐浴春風(fēng),向上而生。</p> <p class="ql-block">感謝觀賞!祝好日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章:豫小鮮</p><p class="ql-block">圖片:部分來自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