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由于毛爺爺曾經(jīng)授銜國民黨少校軍銜的反革命污點,所以,這筆歷史舊賬自然償還到了毛二代的毛二叔身上。古有替父從軍,今有父債子還。也不冤枉。</h1><h1>身不由己的毛二叔沉重地背著家庭出身“地富反壞右”后代黑鍋,入不了團入不了黨,一個本可大展宏圖的年輕人,干脆就自暴自棄了。</h1> <h1>當他無可奈何,因家庭成分被下放到金壇縣的時候,我們還是個懵懵懂懂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潵尿和泥巴蓋房子。</h1> <h1>其實,毛二叔是極不愿意被下放到農村的。因為家庭出身是四類分子的“黑二代”,所以,在運動開始的時候,毛二叔一直老老實實、規(guī)規(guī)矩矩,不亂說亂動,就怕被扣上一個“破壞運動”的帽子。</h1> <h1>但是,再積極也沒得吊用,動員他下放接受勞動改造的居委會大媽們,以“猴子不上山,多敲幾遍鑼”的執(zhí)著精神,天天上門動員,用心良苦。</h1><h1>毛二叔知道,如果不是父親傳奇的醫(yī)德名聲袒護,他早被強制執(zhí)行送到農村了。在終于明白“胳膊扭不過大腿”的硬道理后,毛二叔毅然離開這座生他養(yǎng)他的城市。夜奔梁山,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過。</h1> <h1>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毛二叔把我從睡夢中打醒,拖到他的房間。毛二叔指著一書柜的書對我說,小兔崽子,這柜封資修都便宜你了。讀不好書,我宰了你。<br></h1> <h1>一個人走,總比一家人走好。毛爸總為這個“下放指標”不公平落在老二頭上,覺得對不起他。</h1><h1>但幾次去當涂縣看過他后,就心安理得了。毛爸對我們說:“二叔生活得很好,天天可以抓爬魚吃?!?lt;/h1> <h1>據(jù)說,這種當?shù)亟小芭吏~”的,其實就是野生王八(甲魚),它們生活在水潭里面,朝九晚五春夏秋冬。</h1><h1>毛二叔在挖水溝的時候,一鏟子有時就挖出一只甲魚。不會干農活的他樂壞了,天天挖水溝找甲魚吃,滋補得肥頭大耳,陽氣沖天。<br></h1> <h1>后來,當涂縣老鄉(xiāng)也知道王八是好東西了,爭著挖,不為吃,拿去賣。棲息地就這么大,毛二叔哪里能爭過他們呢,于是毛二叔就開始餓肚子了。但是那時,“下放戶”返城前黎明的軍號,已經(jīng)吹響。</h1> <h1>毛二叔在回城無望的情況下,率領5萬“下放戶”大軍,憤怒地登上北上列車,造成京滬鐵路癱瘓的時候,我們終于知道,毛二叔在農村酸甜苦辣的生存狀態(tài),真是生不如死。<br></h1> <h1>10年后,“下放戶”毛二叔終于筋疲力盡返城了。傷痕累累的他,不是一個人回南京的。</h1><h1>可能因為王八吃多陽氣重的原因吧,他從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帶回了一個“潑婦刁民”毛二嬸。</h1><h1>夫妻倆拖著兒子毛頭,沒有固定工作,提籃小賣做點生意,不厭其煩地和前來驅趕的管理者“躲貓貓”,樂此不彼。但卻為沒有住的地方,傷透了腦筋。</h1> <h1>毛爺爺分家的時候,毛二叔是分到房子的,但是,在他被掃地出南京城的時候,他的房子就被居委會大媽聯(lián)袂房管所的一個領導,以三文不值二文的低價格過戶,房子一下子變成別人的名字了,從此也就和毛二叔沒有了任何關系。</h1> <h1>毛二叔一家現(xiàn)在雖然回了城,可卻連落腳之處也沒有。他難以接受,但這是運動,也是命,由不得他。<br>毛爺爺哭了,長這么大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毛爺爺哭過,所以也跟著哭,哭聲一片。<br>毛爺爺說,他對不起老二。毛爸爸也說,如果是一個人回來,還可以臨時過渡和毛弟倒倒腳,可是現(xiàn)在回來的是一大家子,家里地方就住不下了。</h1> <h1>咬咬牙狠狠心,毛爺爺?shù)蛢r賣掉一幅祖?zhèn)鞯淖之嫞?50元錢交到毛二叔的手里說:“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老二,你自己找塊空地蓋間房子吧。<br>從小的時候,我們就喜歡潵尿和泥巴蓋房子,現(xiàn)在真的要蓋真的房子了,能不激動嗎?我告訴毛弟說,你家已經(jīng)對不起二叔了,所以這次蓋房子,我們一定要“給力”。</h1> <h1>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當年的南京城除了幾條主要街道外,幾乎所有的小街小巷都成為了違建工地,凡有空地的地方,都有“下放戶”在搭建臨時居住的“簡易棚”。</h1> <h1>這是一道獨特的風景,遍布南京市各個角落。當時混亂的市容與擁擠的交通,觸目驚心地印在我的心理,并且一直刻骨銘心到現(xiàn)在。</h1> <h1>老城南的生存狀況,本來就很比較擁擠,附近又沒有空地。沒有空地,就意味著毛二叔沒有地方蓋房子。</h1><h1>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們急毛二叔所急,想毛二叔所想,積極無怨無悔奔赴南京城各個有空地的地方,找地方蓋房子。就像現(xiàn)在觸目驚心高房價下,浩浩蕩蕩的看房大軍一樣,我們夜以繼日疲于奔命,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我們當時沒有現(xiàn)在有錢。</h1> <h1>毛弟和黑皮從城北傳來情報說,城北有一塊空地。毛爺爺實地考察后,不同意。毛爺爺說,城北太遠,照應不到,還是想辦法在老城南找塊空地吧。</h1> <h1>我和幺妹從東長干巷鬼頭鬼腦走過,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塊可供容身之地。懷著幾乎快絕望的心情,從西長干巷準備走回家的時候,突然柳暗花明地發(fā)現(xiàn),在城墻下的兩個“簡易棚”之間,還有一塊閑著的空地。太意外了,我們的心情就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激動。</h1> <h1>幺妹立即擺出“占山為王”的女霸王氣概,再以“地痞無賴”的流氓做法,一屁股就坐在空地中間。然后,他四巴拉擦躺下,嘴巴里面朗朗吟道:“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小長干接大長干。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漁竿?!?lt;/h1><h1>“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壇。更無人處一憑闌。燕子斜陽來又去,如此江山?!蔽也粌H要附和著她,還要趕緊撅著屁股用粉筆在地上畫線圈地,就像現(xiàn)在野蠻紅線征地的規(guī)劃局一樣,認真細致且蠻不講理。</h1> <h1>畫完紅線,為確保萬無一失,急瘋的我,干脆掏出雞巴,沿著紅線尿一圈。再次宣布我方對土地主權和勢力范圍后,才放心。<br>藍藍的天上白云飄,高高的城墻朝我笑。痛痛快快尿完,我也覺得自己有點難為情了,抖抖雞巴對幺妹說:“臭不要臉的,你剛才偷看老子雞巴了!”<br>幺妹理都沒理我,她大字型躺在地上,陽光幸福地照在她的臉上。她閉著眼睛改編著老南京童謠歌詠道“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騎大馬帶把刀,割你雞巴換糖敲?!?lt;/h1> <h1>地皮占了,紅線畫了,但我還得守著,說不準給別人搶占就麻煩大了,說不定還有場架要干。</h1><h1>幺妹失火般地趕緊往家跑,通風報信。</h1> <h1>雖不是風水寶地,但卻是一塊可以蓋房子的地方啊,盡管地方小了一點。大人們夸張地表揚著我們,我們興奮得搖頭晃腦,然后就跑去玩爬城墻了。</h1> <h1>事不宜遲,違章建筑的房子說蓋就蓋。黑皮爸爸老黑從木工隊連偷帶買,搞來了一點木材。</h1><h1>幺妹媽媽托人找關系,東拼西湊搞了一點水泥。萬事俱備,只缺蓋房子的磚頭了。</h1> <h1>大家像熱鍋上的螞蟻,渺小得在高大巍峨的城墻下面轉來轉去。</h1><h1></h1><h1>我看著城墻突然想起了“因地制宜”的故事,我和毛弟、黑皮和幺妹商量說:“拆我城墻,建二叔家園吧。把城墻上面的磚頭拆下來,就地取材蓋房子?!?lt;/h1><h1>毛爺爺一聽,氣得捶胸頓腳:“作孽啊作孽,老祖宗的東西動不得?!?lt;/h1> <h1>“怎么不能動,你不是把你爺爺?shù)淖之嫸假u啦。”毛弟不依不饒,將軍毛爺爺。<br>黑皮說,沒有磚頭,不拆城磚,拿什么蓋房子呢?</h1> <h1>幺妹激動起來,關鍵時候她總像女英雄一樣挺身而出:“你們不急著拆,我先上城樓哭一陣兒吧。”說完就一陣風似地跑上了已經(jīng)是支離破碎的南京古城墻。<br>坐在城墻上面,幺妹拿著一塊手帕,就像孟姜女一樣嚎啕大哭了。她哭得稀里嘩啦,哭得人人心里發(fā)慌。</h1> <h1>幺妹哭累了,眼淚還沒有干,毛弟和黑皮接著哭。但是,他們倆是哭著罵著。<br>我沒有哭,但是眼睛里面卻含著眼淚,我狠狠地說:“給阿基米德一個支點,他就崛起地球。給我一個理由,我馬上拆掉南京古城墻?!?lt;/h1> <h1>當我們帶著鐵制工具,把城墻上面的磚頭,熱火朝天一塊一塊地給拆下來的時候,好玩得樂此不彼。建設一個新世界難,打碎一個舊世界卻相當容易。<br>隨后,我們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就是運輸問題。城磚太大,拆還好,運輸起來,就不是我們的力氣所能夠解決的問題了。</h1> <h1>怎么辦?四個人坐在城墻上面,苦思冥想。<br>“老鼠搬家,多叫一些人來搬吧。”毛弟有點黔驢技窮了。<br>勞民傷財,黑皮快狗急跳墻了:“干脆把磚頭從城墻上面,直接扔下去得了?!?lt;br>“砸著人怎么辦?!辩勖脫牡貑枴?lt;br>看著他們黔驢技窮的樣子,我的腦海里面立即浮現(xiàn)出電影里面的經(jīng)典畫面:革命老區(qū)浩浩蕩蕩的小推車,爭先恐后支援前線。</h1> <h1>我對他們說:“我們得有運輸工具幫忙,想辦法做一輛彈子盤(軸承)車來拖城磚?!?lt;br>沒問題,黑皮說:“我爸老黑就能搞定?!?lt;br>幺妹說:“我二姨夫在南京軸承廠,我去偷三個彈子盤(軸承)來?!?lt;/h1> <h1>一根50厘米左右棍子的兩頭各塞進一個軸承,再找兩根木頭,分別一根一端釘在靠近軸承的棍子上面,另一端合攏釘在一起就是一個三角形,另一個軸承固定在三角形的頭部即合攏處,一下子就做成一個可以活動、控制的方向器了,在三角形架子上面再放一塊板材,就是一輛上面不僅可以坐人,而且還可以控制方向的彈子盤(軸承)車了。只一個晚上的功夫,我們在木匠老黑的指導下,車子做得像模像樣。</h1> <h1>有了車子,我們干起活來就省力多了。一般情況是幺妹帶著磚頭坐在車子上面,控制著方向,毛弟和黑皮輪流在后面推著幺妹的肩膀前進。盡管道路是崎嶇不平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畢竟我們體力所能承受。</h1> <h1>我跟在他們車子的后面,屁顛屁顛地跑,我告訴幺妹說:“淮海戰(zhàn)役為什么會勝利,就是因為革命老區(qū)有很多小推車天天往前線推,所以有人說,這小推車就是中國革命勝利的搖籃?!?lt;/h1> <h1>毛弟哭喪著臉說:“人家推小車,革命勝利了??梢晕覀兺菩≤?,把城墻給毀了?!?lt;br>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啦,汗流浹背的黑皮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lt;/h1> <h1>“誰欠誰的呢?”可能是車子推得太快,可能是幺妹也沒能控制住方向,人仰馬翻四個人跌倒在了一起。<br>是天意,我望著藍藍天空下的城墻,得意地說:“就算是天打雷劈,我也絕不后悔。”</h1> <h1>毛二叔家的房子,比“深圳速度”還要夸張的速度,就“偷工減料”蓋好了。<br>其實我們也沒有拆掉多少城墻城磚,只是在墻基和大約一米高的墻腰處,用了城磚,其實地方的磚頭,還是用了毛爺爺買來的紅磚。</h1> <h1><font color="#ed2308">城門高、墻兒寬,城墻兩邊是故鄉(xiāng)。城走國、墻走方,金陵城墻太滄桑。</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謹以上面文字“哭”給歷盡600多年,飽受戰(zhàn)爭尤其是人為傷害的南京古城墻</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感恩閱讀,歡迎爆料</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