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編輯/制作: 至拙士</p><p class="ql-block">美篇號: 13548007</p> <h3></h3> <h3> 自從幽默文學提倡以來，賣笑變成了文人的職業(yè)。幽默當然用笑來發(fā)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著幽默。劉繼莊《廣陽雜記》云：“驢鳴似哭，馬嘶如笑。”而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約因為臉太長的緣故。老實說，一大部分人的笑，猶如給人撓癢，強迫別人笑，也只等于馬鳴蕭蕭，充不得什么幽默。</h3> <h3></h3> <p> 亞里士多德把幽默來分別人與獸是第一個。他在《動物學》里說：“人是唯一能笑的動物?！苯嫒税讉惷撚小缎εc死》的一首十四行詩，略謂自然界如飛禽走獸之類，喜怒愛懼，無不發(fā)為適當?shù)穆曇簦蝗狈Ρ硎居哪男β暋?lt;/p><p> 不過，笑若為表現(xiàn)幽默而設，笑只能算是廢物或奢侈品，因為人類并不都需要笑。禽獸的鳴叫，盡夠來表達一般人的情感，怒則獅吼，悲則猿啼，爭則蛙噪，遇冤家則如犬之吠影，見愛人則如鳩之呼婦。</p><p> 請問多少人真有幽默，需要笑來表現(xiàn)呢？然而造物者已經(jīng)把笑的能力公平地分給了整個人類，臉上能做出笑容，嗓子里能發(fā)出笑聲；有了這種本領而不使用，未免可惜。所以，一般人并非因有幽默而笑，是會笑而借笑來掩飾他們的沒有幽默。</p><p> 笑的本意，逐漸喪失；本來是幽默豐富的流露，慢慢地變成了幽默貧乏的遮蓋。于是有傻子的呆笑，瞎子的淘笑，奸人的獰笑，旁人的嘲笑，憨人的捧腹大笑，還有風行一時的幽默文學。</p> <h3></h3> <h3> 笑是最流動、最迅速的表情，可以防癌醫(yī)百病，從眼睛里泛到口角邊。東方朔《神異經(jīng)·東荒經(jīng)》載東王公投壺不中，“天為之笑”，張華注謂天笑即是閃電，真是絕頂聰明的想象。據(jù)荷蘭夫人的《追憶錄》，德尼.斯密史也曾說：“電光是天的詼諧?！毙Φ拇_可以說是人面上的電光，眼睛忽然增添了明亮，唇吻間閃爍著牙齒的光芒。我們不能扣留住閃電來代替高懸普照的太陽和月亮，所以我們也不能把笑變?yōu)橐粋€固定的、集體的表情。經(jīng)提倡而產(chǎn)生的幽默，一定是矯揉造作的幽默。這種機械化的笑容，只像骷髏的露齒，算不得活人靈動的姿態(tài)。</h3> <h3></h3> <p> 柏格森《笑論》說，一切可笑都起于靈活的事物變成呆板，生動的舉止化作機械式。所以，復出單調(diào)的言動，無不惹笑，像口吃，像口頭習慣語，像小孩子的有意模仿大人。老頭子常比少年人可笑，就因為老頭子不如少年人靈變活動，只是一串僵化的習慣。幽默不能提倡，也是為此。</p><p> 一經(jīng)提倡，自然流露的弄成模仿的，變化不拘的弄成刻板的。這種幽默本身就是幽默的資料，這種笑本身就可笑。一個真有幽默的人別有會心，欣然獨笑，冷然微笑，替沉悶的人生透一口氣。</p><p> 也許要在幾百年后、幾萬里外，才有另一個人和他隔著時間空間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視而笑。假如一大批人，嘻開了嘴，放寬了嗓子，約齊了時刻，成群結(jié)黨大笑，那只能算下等游藝場里的滑稽大會串。</p> <h3></h3> <p> 國貨提倡尚且增添了冒牌，何況幽默是不能大批出產(chǎn)的東西。所以，幽默提倡以后，并不產(chǎn)生幽默家，只添了無數(shù)弄筆墨的小花臉。</p><p> 掛了幽默的招牌，小花臉當然身價大增，脫離戲場而混進文場；反過來說，為小花臉冒牌以後，幽默品格降低，一大半文藝只能算是“游藝”。小花臉也使我們笑，不錯！但是他跟真有幽默者絕然不同。</p><p> 真有幽默的人能笑，情不自禁跟著他笑，從中啟悟哲理；假充幽默的小花臉可笑，我們對著他笑。小花臉使我們笑，并非因為他有幽默，正因為我們自己有幽默。</p> <h3></h3> <p> 所以，幽默至多是一種脾氣，決不能標為主張，更不能當作職業(yè)。我們不要忘掉幽默的拉丁文原意是液體；換句話說，好象賈寶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p><p> 把幽默當為一慣的主義或一生的衣食飯碗，那便是液體凝為固體，生物制成標本。就是真有幽默的人，若要賣笑為生，作品便不甚看得，例如，馬克·吐溫自十八世紀末葉以來，德國人好講幽默，然而愈講愈不相干，就因為德國人是做香腸的民族，錯認幽默也像肉末似的，可以包扎得停停當當，作為現(xiàn)成的精神食料。幽默減少人生的嚴重性，決不把自己看得嚴重。</p><p> 真正的幽默是能反躬自笑的，它不但對于人生是幽默的看法，它對于幽默本身也是幽默的看法。</p><p> 提倡幽默作一個口號，一種標準，正是缺乏幽默的舉動；這不是幽默，這是一本正經(jīng)的宣傳幽默，板了面孔的勸笑。我們又聯(lián)想到馬鳴蕭蕭了！聽來聲音倒是笑，只是馬臉全無笑容，還是拉得長長的，像追悼會上后死的朋友，又像講學臺上的先進的大師。</p> <h3></h3> <p class="ql-block"> 大凡假充一樁事物，總有兩個動機?；虺鲇谧鹁矗缢孜镒鹁此囆g(shù)，就收集骨董，附庸風雅?；虺鲇诶?，例如壞蛋有所企圖，就利用宗教道德，假充正人君子。幽默被假借，想來不出這兩個緣故。</p><p class="ql-block"> 然而假貨畢竟充不得真。西洋成語稱笑聲清揚者為“銀笑”，假幽默像摻了鉛的偽幣，發(fā)出重濁呆木的聲音，只能算鉛笑。</p><p class="ql-block"> 不過“銀笑”也許是賣笑得利，笑中有銀之意，好比說“書中有黃金屋”；姑備一說，供給辭典學者的參考。</p> <h3></h3> <p class="ql-block"> 錢鐘書《說笑》的寫作特點。第一推理嚴密，論證透析。讀起來很輕松，如果回過頭來看一看，這五段文字，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氣呵成，讀起來又很灑脫，可以說灑脫中有法度，這就是功夫。</p><p class="ql-block"> 既有現(xiàn)實的針對性，也有哲理的深度和普遍意義。所以過了六十多年，今天讀起來還是這么有針對性，好的文章是能夠超越時空的，為什么說魯迅是偉大的？就是因為魯迅是超越時空的，魯迅所說的問題今天還存在，那么錢鐘書此文一樣，表現(xiàn)出一種大學者、大作家高瞻遠矚的氣魄。談的是三十年代的幽默文學，但是能夠穿越時空，你在別的時代也能夠考慮幽默的問題。</p> <h3></h3> <p class="ql-block"> 第二個特點，材料豐富，左右逢源。文章很讓人佩服的地方，也讓我佩服的一個地方，是能夠打通古今中外，縱橫瀟灑，扯得很遠，又收得攏。</p><p class="ql-block"> 要做到這一點，除了要有淵博的知識積累之外，更需要有靈活駕馭材料、打通知識壁壘的良好悟性。錢鐘書就是這樣的一流人才，把錢鐘書叫做通才型的大學者，“通”中國人做學問，從古到今都是講“通”字，一定要做通了。</p><p class="ql-block"> 沒人教過錢鐘書什么叫幽默，但他學那么多東西，他學通了，他談幽默就能談得這么好。其實到了這個程度可以相信，他談什么都可以談得好。因為你不知道他腹中有多少書，而且隨時拿出來可以用，所以這是錢鐘書給我們的啟發(fā)。</p> <h3></h3> <p class="ql-block"> 第三個特點是文筆幽默，才華橫溢。錢鐘書談論的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處處都有嚴肅，但又處處引人發(fā)笑……。</p><p class="ql-block"> 而且此笑是心悅誠服地跟著他笑，我們不會對著他笑。他反對幽默文學，可是這篇文章就是幽默文章。也就是說用這篇文章樹立一個真幽默的榜樣。</p> <h3></h3> <p class="ql-block"> 真正的幽默應該是我不幽默，這才叫真的幽默。錢鐘書自己并不是因為不會幽默才去反對人家，那就成了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了……。</p><p class="ql-block"> 你自己不會幽默，而反對人家的幽默是沒有力量的。文章之所以有力量，是自己非常幽默，然后說你那個不行，就提出一個很高的境界。錢鐘書以幽默來反擊幽默文學，不可能有比他做得更合適的……。</p> <h3></h3> <h3></h3> <h3></h3> <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