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門薩的娼妓》,作者伍迪·艾倫,有著“美國電影界惟一的知識分子”之美譽?!伴T薩”(Mensa)是一個高智商者的協(xié)會。所以該篇也可以譯為“高智商妓女”。高在何處?且看交易前的論價:</h3><div>------“我想討論梅爾維爾?!?lt;/div><div>------“《大白鯨》還是短一點的長篇?”</div><div>------“有什么不一樣?”</div><div>------“無非是價錢。聊象征主義要另加錢?!?lt;/div> <h3>閑話少說。我想說的是,咱們的古人筆記里,也有不少這樣的高智商女性。我的出發(fā)點不是西方有咱也有。中國古代的女子,連家譜都進不了,要留名,最有效的途徑是做貞潔烈婦,再就是憑著包括寫詩填詞在內的才藝,到風流才子圈里去混。但后一條路子,大家閨秀不屑走,小家碧玉不能走;走出來的,或者說,文人們成就的,多是煙花女子。</h3> <h3>陳繼儒《筆記》載:“龐安常,名安時,靳水人,宋神哲間名醫(yī)也。于書無所不讀,而尤精于傷寒,妙得長沙遺旨。”(注:長沙即張仲景,著有《傷寒雜病論》,而龐氏所著《傷寒總病論》,是對前者的補充和發(fā)揮。)龐氏醫(yī)術精,架子也大,“每應人延請,必駕四巨舟,一聲伎,一廚傳,一賓客,一雜色工藝之人,日費不貲?!?lt;/h3> <h3>《宋人軼事匯編》錄《茶余客話》曰:“東坡生平不耽女色,而亦與妓游?!彼摹按椭馈?,接待不配他胃口的,“則盛女妓絲竹之聲,終日不輟,有數(shù)日不接一談”,而那些受到接待的客人無不感覺到坡翁“待己之厚”;至于真正的佳客到來,“則屏妓銜杯,坐談累夕”。</h3> <h3>宋庠(后改名宋郊)與其弟宋祈,同舉進士,世稱大宋小宋?!端伪愨n》載:“大宋居政府,上元夜,在書院內讀《周易》”,這個時候小宋在干嘛?“點華燈,擁歌妓醉飲”。聽說后,作為兄長的大宋發(fā)話了:“相公寄語學士,聞昨夜燒燈夜宴,窮極奢侈。不知記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學內吃齏煮飯時否?”被呼作“學士”的小宋笑曰:“卻須寄語相公,不知某年同在某處吃齏煮飯是為甚底?”一個說你別忘本,一個說人奮斗不就是為了享受嘛,完全不同的三觀啊!</h3> <h3>即便是在民國,文人仍以與佳麗交往為樂事。日本人矢原謙在《謙廬隨筆》記錄:“是時,已有西人男女多人在座,談片刻辭出。張恨水于門外顧張季鸞曰:‘盍往訪老七乎?此輩西方佳麗,見之徒增“西望長安”之感。惟其“玉鉤斜”,尚差強人意耳?!倍埾嘁暣笮?,這個在京行醫(yī)多年的日本佬雖有漢語基礎,畢竟不能理解何謂“西望長安”,何謂“玉鉤斜”。再三請教,告知前者用的是李白“西望長安不見家”之句,謂不見佳也;后者“玉鉤斜”,謂曲線美也。</h3> <h3>陶谷在《清異錄》里講了一個“百悔經”的故事:“閩士劉乙,嘗乘醉與人爭妓女,既醒慚悔,集書籍凡因飲酒致失賈禍者,編以自警,題曰《百悔經》。自后不飲,至于終身?!被诘氖秋?,戒的是酒,根子在于爭妓。</h3> <h3>打住打住,總之,才子要風流,女子是離不開的。我還是說說那些煙花女子,而且是其中的冰雪聰明者。明人張岱《快園道古》 載:“正德間有妓女,失其名,于客所分詠,以骰子為題,有句曰:‘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自從遭點污,拋擲到如今?!腕@嘆?!闭f實在的,我也驚到了,即便在男人世界里,將自己的身世寫得如此透徹的,也不多見,何況是區(qū)區(qū)二十個字。</h3> <h3>莊綽《雞肋編》道,蘇公(東坡)嘗會孫賁(公素),在座的都知道孫氏甚是畏內,有官妓善商謎(基本上跟猜謎差不多),蘇公曰:“蒯通勸韓信反,韓信不肯反?!迸铀妓髁季?,似乎有所解,卻不直說,孫氏逼迫,女子乃曰:“此怕負漢也?!币慌缘奶K公大喜,厚賞之。為何?東坡有一首《戲贈孫公素》:“披扇當年笑溫嶠,握刀晚歲戰(zhàn)劉郎。不須戚戚如馮衍,便與時時說李陽?!苯舆B用了溫嶠、劉備、馮衍、王衍等四個懼內之人的典故與孫公素開玩笑。女子的答案暗含了“怕婦漢”,而欲說還休的樣子,正合戲謔成性的坡公之意。</h3> <h3>前面講到陶谷是作者,這里卻是故事的主人公?!端伪愨n》載:“陶學士谷,買得黨太尉(注:黨進,北宋名將)故妓。取雪水烹團茶,謂妓曰:‘黨家應不識此?!倍颊f煙花女子無情義,但至少這位黨家之妓不是如此,她為老東家爭辯曰:“彼粗人安得有此?但能銷金帳下,淺酌低唱,飲羊羔美酒耳?!闭f得陶谷一愣一愣的。</h3> <h3>說到這類女子的節(jié)義,《宋碑類鈔》還載有一故事:“義妓毛惜惜者,高郵妓也。端平間別將(注:配合主力軍作戰(zhàn)的部隊將領)榮全據(jù)高郵以叛,制置使遣人招之,不聽。全與同黨王安等宴飲,惜惜恥于供給,安斥責之?!泵Яx正辭嚴說了一大段話,其中核心的意思在于“妾雖賤伎,不能事叛臣”一句。于是被殺,但毛氏“罵至死不絕口”,后被特封“英烈夫人”稱號。</h3> <h3>明人李清《三垣筆記》載:“ 許光祿譽卿所納名妓王微有遠鑒,南渡后,微病,臨終,以所緘一布袱授譽卿曰:‘我死必亂,汝可啟之?!氨北? ,譽卿將遠匿,乃啟袱視之,則破衣一件,碎銀一包也?!痹试S我喘口氣,盡管我知道,離開下半個,這上半個故事沒多大意思。</h3> <h3>李氏繼續(xù)講述:“若錢宗伯謙益所納妓柳隱,則一狎邪耳。聞謙益從上降北,隱留南都,與一私夫亂,謙益子鳴其私夫于官,杖殺之。謙益怒,屏其子不見,語人曰:‘當此之時,士大夫尚不能堅節(jié)義,況一婦人乎!’聞者莫不掩口?!边@故事的真?zhèn)尾徽摚X氏作為一名貳臣,將鼎革時期的士大夫心態(tài)揣摩得極為清爽,只不過不好意思直說,借婦人之事說了出來。這也正是古人筆記的重要特點,事未必經得起考證,思想還是八九不離十的。</h3> <h3>最后一個故事也是出自《宋碑類鈔》,說的是臨安將危之日,文天祥與他的幕僚們商量,事勢至此,為之奈何?其中一個幕僚說了“一團血”三個字。文天祥不解,回答是“公死,某等請皆死”。按理,這是個極其悲壯的時刻,更是個上下同欲的時刻,有思想要統(tǒng)一,有戰(zhàn)術要部署,文天祥卻講起故事來,而且是關于一個娼妓的故事:“君知昔日劉玉川乎?與一娼狎情意綢密,相期偕老。娼絕賓客,一意于劉。劉及第授官,娼欲與赴任。劉患之,乃紿(注:哄騙)曰:‘朝例不許攜家,愿與汝俱死,必不獨行也?!酥枚揪屏铈较蕊?,以其半與劉,劉不復飲矣。娼遂死,劉乃獨去?!闭娌恢拇笥⑿凼窍胄χx開人世還是看穿了幕僚的虛情假意,打趣道:“今日諸君,得無效劉玉川乎?”而后是“客皆大笑”,相信讀者諸君是笑不起來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