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的舌頭日漸頹鈍了。很多時候走在一個偌大的超市里,路過諸多美艷得不可方物的零食,它卻在我的口腔里坐懷不亂,分泌不出任何荷爾蒙。我越來越相信,它比我身體的其他部位更加急速地衰老,進入了更年期,并且開始毫不羞恥地念舊。懷念那些意亂情迷的舊時光。</h3> <h3><br></h3><div>◇與一瓣大蒜頭的早戀</div><div>我想不起來那時候是怎么稱呼它的,它也不可能有什么專屬于它的別致稱呼,我就叫它腌大蒜頭吧。它確實就是腌大蒜頭。</div><div>對于一瓣大蒜頭的禮遇,如果沒有過和我同樣的經(jīng)歷,你肯定覺得匪夷所思。我現(xiàn)在想起來也覺得匪夷所思,但同時嘴里還是會無節(jié)操地生出久違的津來。拿現(xiàn)在時髦的話來說,它其實是孩童們在有限的素材中自創(chuàng)的一種腌制DIY。</div><div>看過一個段子,戲謔韓國的飲食。說韓國除了泡菜就是飯卷,除了飯卷就是泡菜,相對于中國五彩繽紛的飲食花園,其在飲食文化上簡直就是一座監(jiān)獄。其實,哪怕是泡菜,咱也可能比人家更五彩繽紛。只是我們不叫泡菜,我們按照做法與口味,稱作腌菜或咸菜。豆腐干、蘿卜條、洋生姜、柚子皮、桔子皮,各種腌。做法相似,無非是用鹽、糖、辣生姜、大蒜頭、紅辣椒等配料放一塊攪拌,加入點香麻油,放入壇中,封閉數(shù)日,即可食用。這種咸菜,食材廉價,易操作,易儲存,咸鮮爽口,特別下飯。在我小時候,哪個人家里沒有幾樣咸菜?日子窘迫些的人家,幾乎就是一日三餐的主菜了?,F(xiàn)在很少有人愿意動手自制咸菜了,菜市場有現(xiàn)成的賣,那叫一個五花八門,一色的大缸子裝著,味道也千篇一律,分不出誰是誰來。這個時代,咸菜們也失了個性??煽傔€是有些癡情的舌頭,一桌子流光溢彩的佳肴擺著,吃著吃著不得勁了,盛上米飯時,舌頭的主人向店家問一句,有自己做的咸菜么?</div><div>還是說回腌大蒜頭吧。大概是二年級的時候吧,這種腌大蒜頭突然就在孩童們中間流行起來。主角當然是一瓣的大蒜頭,獨瓣渾圓的那種,灑上細鹽,擱點醬油,用一個干凈的小方布(當然干不干凈對孩子們來講并不重要)裹上,找根細繩子拴住口,就完事了。樣子就像一個簡易的小香囊。香囊大同小異,區(qū)別在于裹著的布。在那個灰藍與土黃鋪天蓋地的年代,講究的小姑娘們也會想法子尋一些顏色鮮艷的布,小方格的,碎花的。布的由來就不得而知了,誰知道是些邊角廢料,還是直接就從某床被單或圍巾上掏了一小塊。在我們的心里,這可不僅僅是布,它是一個人的小心思小情趣,是大蒜頭的衣裳。那可是一瓣與眾不同的大蒜頭。</div><div>制作的過程簡單得不值一提,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等。世上最美妙最有趣味的事就是等待了。從一瓣尋常的生大蒜頭變成一瓣可以食用的腌大蒜頭,在我們看來,簡直奇妙極了。我們把它藏在書包里,像藏著一個寶物,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那是件多么棒的事,大人們怎能體會得到呢?</div><div>腌制的過程要三五日。但這過程,尤為稀罕。我們巴巴地上著課,搖頭晃腦地跟著老師朗讀,泉水泉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進小溪里,溪水溪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進江河里……我們邊讀邊暗暗咽著口水,我們口水都要流進書包里了。課間的時候,總有人悄悄拿出來,放在手里把玩,放在鼻前嗅嗅,也有按捺不住的,干脆解開來,看它有沒有變樣兒。解開的過程,也是件激動人心的事,仿佛我們將要看到的不是一瓣腌大蒜頭,而是一個能驚掉你眼珠子的魔幻世界。數(shù)個小腦袋湊過來,嘴里咽著口水,嚷嚷著,我看看,我看看。香囊的小主人湊近著自己偷看了一眼,又急忙系上,生怕里面的寶物飛了似的,嘴里嘟囔著,還沒熟呢。添添嘴唇,又開始了單純而快樂的期許。</div><div>不知為什么,對于真正吃大蒜的情形,我卻有些模糊不清了。似乎所有DIY的樂趣都不在于最后的成品。最讓人興奮的事,當然并不在吃上,而是,而是與一塊布的親密接觸!待鹽滲入到大蒜頭里,大蒜頭的身體開始發(fā)脹變軟,帶著大蒜香味的咸咸的汁便滲到布里。在開始享用我們的成果之前,我們總會一次又一次偷偷地用舌頭去添吸那塊布。那咸香,從我們的舌尖絲絲地滲入到我們周身的毛孔里。我們咂著嘴,回味著,無比滿足。在等待與添吸的過程中,那瓣大蒜頭早已不是從前那瓣毫不起眼隨處可見的的大蒜頭了,它穿著帶有香味的花衣裳,從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跳脫出來,從質(zhì)樸平庸的形象中跳脫出來,在我們的舌尖上完成了一次華麗的嬗變。</div><div>現(xiàn)在在超市食品架上挑花眼的孩子們,怎能想象一根舌頭對一瓣腌大蒜頭的牽掛與情愫?那不是一瓣普通的腌大蒜頭,是我們的味蕾躲在香囊里做的一個美麗的夢。</div> <h3><br></h3><div>◇在米糖里淪陷</div><div>米糖永遠是伴隨著“叮叮殼叮叮殼”的聲音出現(xiàn)的。在某個夏日漫長的午后,我們一個個被屋外毒辣的陽光捆綁,在竹床上半瞌著眼皮,朦朧間,“叮叮殼叮叮殼”的聲音突然從樹的蟬聲中跌落下來,瞬間激活了我們的舌頭。我和妹妹從竹床上彈跳起來,像對暗號一樣,對著門外激動地大喊著,米糖哎,這里哦。</div><div><br></div><div>米糖,大概是用大米或麥芽熬制成的糖漿吧,經(jīng)過冷卻凝固,制成一個碩大的糖餅。在那個零食匱乏的時代,對于鄉(xiāng)村孩童,這種手工自制的醇香米糖所帶來的誘惑,絕對不是城里小孩嘴里的大白兔奶糖可比擬的。米糖大爺用他的小攤子挑著一整塊米糖走街串巷地吆喝,他的吆喝不是用嘴喊出來的,而是手上一個神奇的鐵器碰撞發(fā)出的聲音,“叮叮殼叮叮殼”。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與收音機里的“小喇叭開始廣播了,嗒滴嗒,嗒滴嗒…”,是耳朵永遠的童年。那個時候,米糖不是用錢買的,而是用一些廢棄物品交換,像現(xiàn)在的廢品收購,只是那個方式更為巧妙走心,而且簡直太招我們這些孩子們歡心了。那個時候,哪有零花錢呢,但用完的牙膏皮,穿壞的鞋底子,廢棄的塑料布還是能找出些來的。每次,“叮叮殼叮叮殼”的聲音一響起,我們便開始了滿屋子驚天動地的尋找,幾乎所有能兌換的東西,但凡家里有的,我們絕不會遺漏。怎么可能遺漏呢?那時候覺得,簡直沒有比牙膏皮、鞋底子更美好的東西了,只巴望著牙膏能天天用完,鞋子天天穿壞。當然,這些小心思我們是絕不會和大人們分享的。</div><div>我們自然是等不到賣米糖的大爺一家挨一家上門的,只要一拿到可以兌換的東西,立馬屁顛屁顛地跑出門,循著聲尋去了。賣米糖的大爺笑瞇瞇地接過他要的東西,拿過一個看上去有些鋒利的的小鐵銼,緩緩掀開米糖上的油紙,一塊碩大的或瑩白或焦黃的米糖便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一股清甜的濃香漫過來,我們的舌頭恨不得變成一條條蛔蟲哧溜一聲鉆進米糖里。米糖大爺根據(jù)我們提供的廢品開始切割屬于我們的米糖,我們?nèi)褙炞⒌囟⒅氖郑劬Χ疾徽0鸵幌?,落下去的位置,切割的長度,我們看上去屏氣凝聲,卻在暗暗運用全身的意念去移動他的手,可每一次,切割下來的米糖都讓我大失所望——怎么才那么一點點呢?有幾次,我像一塊米糖粘在了他的攤子前,我猶豫著,徘徊著,在看了數(shù)次自己的半新半舊的球鞋之后,我終于還是悻悻地離開了。畢竟,沒有鞋子穿比沒有米糖吃的后果要嚴重很多。</div><div>記得有一次,“叮叮殼叮叮殼”又一次在巷子里響起,我在家里尋了又尋,終是一無所獲。米糖大爺最近來得有些勤,家里可兌換販牙膏皮、鞋底子、塑料布都沒了。那個時候又能有多少廢棄的鞋底子與塑料布呢?家里的鞋子,一只手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這實在是太讓人悲傷了。可是我的鼻子還是牽引著我出了門,吃不著米糖,聞聞也行啊。我走出弄堂,突然看見鄰居桂保伯的窗戶上一塊厚塑料布隨著風(fēng)撲哧撲哧響。我盯著它,太陽底下,它發(fā)著亮澤的光,像一塊沒有切割的米糖。一個念頭毫不猶豫地在我心里滋長了。我看了看四周,跑到桂保伯窗前,跳起來把他窗戶上的塑料布給扯了下來。我揣著那塊塑料布以及一顆叮叮咚咚的心,來到米糖大爺跟前。米糖大爺像往常一樣收了下來,看著我說,小姑娘又來兌糖吃了?我低著頭,第一次沒敢看他切割米糖的手,我聽到自己在說,這是我家沒用的塑料布。我不太記得那塊米糖的滋味了,那大抵是我吃過的最食不知味的米糖。后來,有一次桂保伯在我家與父親閑聊,突然說,不知道哪個小崽子把我家窗戶上的塑料布給扯走了,怕是偷去兌糖吃了。昨天晚上,又是風(fēng)又是雨,半夜起來蒙窗戶。唉,剛置的新塑料布啊,不知幾厚實,哪天被我逮住那混崽子看不把他的腿給打廢羅。我坐在窗前寫作業(yè),緊繃著臉,氣都不敢喘出來。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走過桂保伯屋前時小腿肚子總有些發(fā)軟,總感覺桂保伯會突然從屋里躥出來要捉住我。</div><div>我少年的節(jié)操在一塊米糖里淪陷了。然而,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丟人的事。這樣的事在孩子們中間還有很多呢,那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那些莫名其妙用完的牙膏,穿壞的鞋子,常常弄得家里雞飛狗跳,大人們拿起雞毛撣子拍過幾下屁股,便也罷了。米糖還是要吃的。</div><div>米的清甜與糖的純粹在舌尖上舞蹈,身姿慢慢變軟,漸漸化開來,與舌頭纏綿悱惻,合二為一。那個過程,是舌頭的一次肉體淪陷。想起米糖,我的舌頭便像一個落寞的老婦懷念起她妙齡時的一場淋漓性愛。那種渴望與熱烈,畢竟是遠了。</div> <h3><br></h3><div> </div><div>◇與鹵水豆子白頭到老</div><div>這種鹵水豆子,若要有心,還能在街面上尋到,只是越來越稀有了。我曾經(jīng)在舌頭懷舊時,一個人滿街尋過,然而,不是從前的味道了。</div><div>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對鹵水豆子的偏愛,穿著素色襯衣的母親,在陽光下曬鹵水豆子的身影,是我的記憶里關(guān)于女性美好形象的范本。</div><div><br></div><div>這種豆子制作起來較為繁瑣,把新鮮的黃豆或黑豆洗凈,先放在蒸籠里蒸,豆子蒸熟后身體變得油亮肥胖,像一顆顆憨實的豆寶寶,散發(fā)出天然好聞的體香。接著便是曬。曬,是制作鹵水豆子最重要的程序。趕著最好的秋陽,潑頭潑臉地曬上兩三天,豆寶寶們極速蒼老,皮膚發(fā)皺,身體萎縮,變成了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第二步就是鹵水了。在大鍋里燒好水,備好適量的細鹽、白糖、茴香、桂皮、八角、甘草等鹵料。把曬好的豆子往鍋里一倒,加上備好的鹵料,攪拌,收水,待鹵水完全滲透到豆子里,出鍋,繼續(xù)曬。再曬上半個日頭,干爽盈亮的鹵水豆子便成形了。擱一粒在嘴里,咸香微甜,緊實入味的豆子在牙齒間幾番碰撞,擦出火花,香味四濺。鹵水豆子的味道,就是要嚼,越嚼越香,豆子的醇正原香與鹵料的特殊異香,被牙齒一一攔截,于是被蠱惑,成俘成癮。</div><div>上學(xué)時讀到魯迅的《孔乙己》,我固執(zhí)地以為,孔乙己貪嘴的茴香豆,就是母親做的這種鹵水豆。后來才知道此豆非彼豆,首先是食材不同,茴香豆是用蠶豆制成,而非鹵水豆的黃豆或黑豆。做法上也有差異,茴香豆沒有經(jīng)過曬干的程序,入口酥軟清鮮,而鹵水豆則是緊實濃香。后者顯然更余味悠長。如果孔乙己牙齒好,斷然是不會選擇茴香豆的。</div><div>秋陽下,一扇舊木門上鋪著一塊藏藍的棉布,無數(shù)顆鹵水豆子擠擠挨挨,相親相愛。我倚在門邊,吸著鼻子,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香的。那個時候,每一次曬鹵水豆,母親總是發(fā)現(xiàn)曬好的豆子比她想象中少了很多,母親嘮叨著,這豆子一曬,縮水真是厲害,比先前少了近半了。我和妹妹坐在廳堂里,互相吐著舌頭,無聲地笑著。每個曬鹵水豆子的季節(jié),我們總是容易拉肚子,因為豆子是咸的,吃得過多,便總要跑去灶屋水缸里舀生水喝。豆子們與生水在肚子里橫沖直撞,便壞了事。對于我們毫無節(jié)制的貪嘴,母親想出一個辦法,用幾個小碗平均分給我們姐妹幾個,讓我們各自保管,只能吃自己的那份。自從用上了這個辦法,奇怪,我們的豆子像是總也吃不完。有時候,我們在家里做游戲,藏貓貓,我們躲著躲著,會在某個角落里,突然發(fā)現(xiàn)一碗鹵水豆子,它靜靜地躲在那里,得意地對著我們笑。</div><div>在衣兜里塞滿鹵水豆子,拿一本少年文藝或故事會,坐在飄有柚子花香的后院。這個缺一不可的情境,是一個小姑娘的天堂。做為一根幸福與感恩的舌頭,它不禁萌發(fā)出一個樸素的理想,與鹵水豆子白頭到老。</div> <h3><br></h3><div> </div><div>◇愛上一種能開花的糖</div><div>我特別喜歡它的名字,泡花糖,像是一種能開出花的糖。事實上,它真的能開出花來。</div><div>它其實還有一個特別鄉(xiāng)土的名字,糖巴仂。糖巴仂分為凍米糖與泡花糖兩種。你們一定都聽過或吃過凍米糖,但知道泡花糖的肯定不多。它其實是凍米糖的孿生姐妹。它們有相同的形狀、制作過程,就像一母所生。但再是同胞姐妹也必有各自的胚子與脾性。它們都是糖,但凍米糖的原材料是米,而泡花糖是谷。先有谷再有米,所以,泡花糖應(yīng)該是凍米糖的姐姐。</div><div>在舌頭的記憶里,泡花糖可真是一個溫柔甜美的可人兒。與泡花糖相關(guān)的記憶,像發(fā)酵的酒,芳香,甜蜜,濃郁,還有一些微微的酸。讓人熏醉。</div><div>泡花糖的香味,是年味的開篇語。大概臘月二十之后,人們便開始忙著做糖巴仂了。我們家總是做泡花糖,因為父親的偏好。凍米糖口感緊脆,泡花糖較酥松,父親一口好牙,一向偏愛脆硬之物,像炸花生米,海參餅,炒豆子??筛赣H卻更愛吃泡花糖,他說,泡花糖,有一種谷子特有的清香,更原汁原味。世間萬物,越純粹的東西越稀罕。我雖然沒有父親那樣分明的口感,對世間萬物更沒有什么分明的體會,心里卻也是更偏向了泡花糖。</div><div>做泡花糖時,總是會請姨父,洪伯伯他們過來幫忙。灶屋里暖和,明亮,升騰著一種蓄勢待發(fā)的甜香。我們幾個小孩子圍在灶前,等著看個究竟。姨父拿著大鍋鏟朝我們揮手,小孩一邊去,等踩糖的時候叫你們。我們退到灶堂口,看到父親把一籮干凈的谷子倒進燒紅的大鍋里,姨父拿著鍋鏟不斷的翻炒,接著,聽到一聲聲炸響,一顆顆谷子在鍋里翻騰,跳躍,然后,真的開出一朵朵花來。谷子變泡花了!姨父把肥白的泡花鏟進一個大篩子里,父親拿起篩子來回搖晃,谷皮紛紛往下掉,篩子里便全是漂亮的泡花兒了。第二個程序,便是把泡花們倒進大鍋里面一種吐著泡泡的油亮濃稠的液體里,父親說那是麥芽糖漿。谷物與糖,天生就是情人,它們遇一塊,總是會你儂我儂秀出諸多恩愛,不斷刷新你嗅覺與味蕾的想象力。然而,我們倒是不急著吃了,因為最讓我們興奮的環(huán)節(jié),踩糖,要開始了。</div><div>泡花糖的最后成形,是要靠人力踩壓出來的。洪伯伯把著了色的泡花們一股腦裝進一個大木盆里,在上面蓋上一層厚油紙。他第一個踩了上去。這種踩糖必須要足夠的體重與力量才能壓制成形。洪伯伯一個人肯定是不夠的。父親接著上去了,伏在洪伯伯背上的父親好像變得有些孩子氣了,他微笑著看著我們說,誰還想上來?我們紛紛自薦,一個個猴急得恨不得自己躍上去。父親便說,老大先來吧。</div><div><br></div><div>姨父把我抱上了父親的背。記憶中我極少和父親這樣親近過,我趴在父親的背上,心里涌動著一種微妙的感覺,激動,興奮,也夾雜著一絲絲的委屈。然而,那個小姑娘那么一剎那間的婉轉(zhuǎn)情緒很快就飄散了。父親的背像一條小船,蕩來蕩去。整個灶屋里都是泡花糖熱乎甜膩的香味。我閉上眼睛,把臉貼在父親背上,很想就那樣睡過去。父親的背,真像一座天堂。</div><div>我不記得我是怎樣從父親背上下來的,大家都在忙著切糖,吃糖了。父親拿起一塊泡花糖,咬一口,說,這糖真是香。然后他笑瞇瞇地對身邊的小姑娘說,妹仂吃糖啊,這么多糖可以讓你們吃個夠了。我拿起一塊泡花糖放進嘴里,甜蜜的泡花兒在舌尖上競相綻放,滿口生香…</div><div>很多年過去了。父親成了一幀鏡框里的照片。我們過年再也不做泡花糖了。我的舌頭再也沒嘗過那么香甜純粹的味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