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黎明咬破夜的唇瓣時,我正站在巴馬盤陽河的渡口。晨霧像一匹被打濕的素色綢緞,裹著遠(yuǎn)山的黛影,裹著河面漾開的細(xì)碎波光,也裹著我胸腔里沉甸甸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混沌。這混沌盤踞了太久,像盤陽河底經(jīng)年的淤泥,淤塞了目光,淤塞了心跳,也淤塞了靈魂里本該流淌的清泉。</p><p class="ql-block"> 我曾以為,生活就是按部就班的鐘擺。在巴馬三中的晨光里走進(jìn)教室,看孩子們的眼睛亮得像山巔的星子;在暮色里批改作業(yè),聽窗外的蟬鳴漸漸被蛙聲取代;在體藝節(jié)的喧囂里舉著相機(jī),定格一張張汗?jié)竦男δ?;在黨建活動室的燈光下,一筆一劃寫下關(guān)于責(zé)任與初心的筆記。日子像盤陽河的水,平穩(wěn)地流著,沒有波瀾,也沒有驚喜。我以為這就是生活的全部,以為所謂的“安穩(wěn)”,便是人生最終的歸宿。直到那個雨后的黃昏,我扛著畫板去百魔洞寫生,才忽然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覺醒,撞得猝不及防。 那日的雨下得纏綿,淅淅瀝瀝打濕了山路的青苔,打濕了路邊不知名的野花,也打濕了我肩上的畫板包。百魔洞的洞口蒸騰著氤氳的水汽,鐘乳石的輪廓在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像遠(yuǎn)古的神祇遺落的雕塑。我找了一塊平整的巖石坐下,調(diào)好水彩,卻遲遲沒有落筆。眼前的景象太靜了,靜得能聽見水滴從鐘乳石上墜落的聲音,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洞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只小松鼠,從洞頂?shù)氖p里探出頭來。它的毛被雨水打濕了,黏在小小的身體上,卻依然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被雨霧籠罩的世界。它試探著跳下來,落在我腳邊的青苔上,捧著一顆掉落的野果,自顧自地啃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轟然碎裂。是日復(fù)一日重復(fù)生活筑起的壁壘,是自以為是的“安穩(wěn)”織成的繭房。我看著小松鼠靈動的身影,看著它啃食野果時滿足的模樣,忽然意識到:原來生活從來不是靜止的鐘擺,而是流動的河;原來生命從來不是預(yù)設(shè)的劇本,而是充滿無限可能的曠野。我每天穿梭在巴馬的山水間,看慣了盤陽河的朝暉夕陰,看慣了弄友原始森林的郁郁蔥蔥,看慣了瑤寨吊腳樓的裊裊炊煙,卻從未真正用心去觸摸這片土地的脈搏。我以為自己熟悉這里的每一寸肌理,卻不知道,每一朵花的綻放,每一片葉的飄落,每一只鳥的啼鳴,都藏著生命最鮮活的密碼。這場覺醒,像一道穿透云層的光,照亮了我混沌已久的靈魂。我開始重新審視身邊的一切。在課堂上,我不再只盯著孩子們的作業(yè)本,而是學(xué)著去傾聽他們的心聲——聽他們說想去山外的世界看看,聽他們說想把巴馬的山水畫成最美的畫卷,聽他們說想成為像盤陽河一樣溫柔而堅(jiān)韌的人。我忽然明白,教育不是灌輸,而是喚醒;不是修剪,而是滋養(yǎng)。就像巴馬的山水滋養(yǎng)著萬物,我也應(yīng)該用愛與耐心,滋養(yǎng)孩子們心中的種子,讓它們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p><p class="ql-block"> 在寫生的路上,我也開始放慢腳步。不再急于捕捉眼前的風(fēng)景,而是學(xué)著與山水對話。我坐在盤陽河的岸邊,看夕陽把河水染成金紅色,看漁舟唱晚,看歸鳥掠過天際,直到暮色四合,直到月光灑滿河面。我走進(jìn)瑤寨,與瑤族阿媽坐在火塘邊,聽她唱古老的瑤歌,聽她講盤王的故事,聽她說起巴馬人的長壽秘訣——不是山珍海味,不是靈丹妙藥,而是順應(yīng)自然的生活,是淳樸善良的心境,是對這片土地最深沉的熱愛。我握著阿媽布滿老繭的手,忽然懂得,所謂的長壽文化,從來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而是一代代巴馬人用生活的智慧,書寫的生命詩篇。</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在詩歌里,描摹這場覺醒帶來的蛻變。我寫盤陽河的水,不再只寫它的清澈,而是寫它“帶著遠(yuǎn)山的囑托,帶著溶洞的秘語,在歲月里流淌,也在靈魂里流淌”;我寫百魔洞的鐘乳石,不再只寫它的奇特,而是寫它“在黑暗里積蓄力量,在時光里慢慢生長,把每一滴水滴的堅(jiān)持,都凝結(jié)成永恒的模樣”;我寫巴馬三中的孩子們,不再只寫他們的可愛,而是寫他們“眼睛里藏著山的巍峨,心里裝著河的遼闊,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刻”。我的詩歌,不再是辭藻的堆砌,而是靈魂的低語;我的畫筆,不再是描摹的工具,而是情感的載體。詩與畫,在這場覺醒里,終于真正融為一體,流淌出屬于巴馬,也屬于我的獨(dú)特韻律。覺醒之后的日子,依舊是在巴馬三中的晨光與暮色里度過,依舊是寫生、教學(xué)、寫詩、記錄。但一切又都不一樣了。曾經(jīng)的混沌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清明;曾經(jīng)的麻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熱愛。我開始在黨建活動中,帶著孩子們?nèi)ヌ皆L紅色足跡,在西山革命根據(jù)地的舊址上,講那些關(guān)于信仰與犧牲的故事,看紅色的種子在孩子們心中生根發(fā)芽;我開始在體藝節(jié)上,和孩子們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奔跑吶喊,感受青春的熱血與張揚(yáng);我開始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里,用心捕捉那些被忽略的美好——一朵花的綻放,一陣風(fēng)的低語,一個孩子的笑臉,一句阿媽的叮囑。</p><p class="ql-block"> 此刻,盤陽河的渡口已經(jīng)散去了晨霧。遠(yuǎn)山的輪廓清晰起來,河面的波光閃得耀眼,有漁舟正迎著朝陽,緩緩駛向河的深處。我握著畫筆,站在渡口的風(fēng)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話:“覺醒,不是推翻過去的自己,而是在過去的土壤里,長出新的枝丫?!蔽蚁耄@場發(fā)生在巴馬山水間的覺醒,便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枝丫。它讓我懂得,生活的意義,從來不在遠(yuǎn)方的烏托邦,而在腳下的土地,在身邊的人事,在每一個用心感受的瞬間。它讓我明白,所謂的成長,就是不斷打破舊的自己,然后在破碎的廢墟上,重建一個更豐盈、更堅(jiān)韌、更熱愛生活的自己,陽光越升越高,灑在我的畫板上,灑在盤陽河的水面上,也灑在我豁然開朗的心上。我終于落筆,水彩在紙上暈染開來,像一場遲到了許久的春雨,滋潤著干涸的心田。畫里有遠(yuǎn)山,有近水,有漁舟,有晨光,還有一個站在渡口的我,眼里有光,心中有火,正迎著風(fēng),走向覺醒之后的,嶄新的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