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站在田埂上，望著遠(yuǎn)處飄揚(yáng)的國旗，風(fēng)吹過金黃的麥浪，也吹動了記憶深處那些漸漸被遺忘的農(nóng)耕歲月。如今奶牛在現(xiàn)代化牧場里產(chǎn)奶，聯(lián)合收割機(jī)轟鳴著翻過山丘，可我總記得小時(shí)候，爺爺牽著那頭老黃牛，一步一步犁開春天的土地。那時(shí)的農(nóng)具笨重卻溫厚，像一位沉默的長者，扛起了整個村莊的溫飽。</p> <p class="ql-block">院子里那架老犁，斜靠在墻角，木桿被歲月壓出微微的弧度，像一位彎腰勞作了一輩子的老人。它的犁鏵早已銹跡斑斑，可那金屬的鋒口還隱約閃著光，仿佛還記得當(dāng)年劃開泥土?xí)r的那份堅(jiān)定。父親說，這犁是他爺爺用過的，犁過旱地，也翻過水田，如今它靜默地躺著，沒人再使喚它，連村里的孩子都叫不出它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去縣里的博物館，隔著玻璃看見兩件農(nóng)具并排陳列。一把是彎月形的犁，木柄磨得發(fā)亮，像是被無數(shù)雙手摩挲過；另一把是長條狀的耥耙，簡單得只是一根木桿加幾排鐵齒。它們靜靜地躺在展柜里，像被供奉的遺物。我忽然覺得心酸——這些東西曾是活命的家伙什，如今卻成了“文物”，被觀賞，被解說，卻再沒人真正用它種出一粒米。</p> <p class="ql-block">村東頭的老作坊里，還留著一臺木制的提水裝置。傾斜的架子上橫著幾根木條，頂上連著一個手搖的轱轆，繩子垂下去，連著一只破舊的木桶。小時(shí)候夏天干旱，全村人輪流搖它從井里打水。那“吱呀吱呀”的聲音，像一首老歌，節(jié)奏緩慢卻有力。現(xiàn)在井口長滿了草，那裝置也朽了半邊，可我每次路過，耳邊還是會響起那熟悉的聲響。</p> <p class="ql-block">堂屋角落里，還掛著一把帶齒的木耙。底部的鐵齒參差不齊，有的已經(jīng)斷裂，木框上纏著褪色的麻繩。母親曾用它清理曬谷場上的麥稈，一下一下，動作利落。她說，這耙子比她年紀(jì)還大，是外公親手做的。如今谷場鋪了水泥，聯(lián)合收割機(jī)直接把麥子送進(jìn)糧倉，這耙子也只能掛著，成了一件“老物件”。</p> <p class="ql-block">工具箱最底下，壓著一把木柄錘子，錘頭凹進(jìn)去一塊，是砸石頭時(shí)留下的印記。旁邊還躺著一根斷了的鐵釬，手柄上的方孔已經(jīng)裂開。我小時(shí)候看爺爺用它鑿石臼，一錘一錘，火星四濺。他總說：“工具不怕舊，就怕不用?！笨涩F(xiàn)在，連石臼都空在那里，沒人再磨豆子，沒人再搗年糕。</p> <p class="ql-block">老屋沒拆之前，屋里全是泥土墻，地面踩得發(fā)亮。墻角有個土灶，上面架著鐵鍋，旁邊放著編織籃和一根趕雞的竹竿。那根木棍現(xiàn)在還靠在院門口，風(fēng)吹日曬，皮都裂了?？晌铱傆X得，它比城里那些锃亮的裝飾品更有溫度——它曾趕走過偷吃谷子的雞，也撐起過晾曬的棉被。</p> <p class="ql-block">麥?zhǔn)諘r(shí)節(jié)，我見過一位老農(nóng)趕著驢子翻地。他戴著草帽，手里握著長鞭，卻不輕易落下，只是輕輕一揚(yáng)，驢子就懂得轉(zhuǎn)向。那木犁在麥茬地里緩緩前行，翻出深褐色的土浪。陽光灑在田野上，山影靜默，仿佛時(shí)間也慢了下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不是落后，而是一種與土地對話的方式，溫柔而執(zhí)著。</p> <p class="ql-block">村口的小溪邊，水車還在轉(zhuǎn)。木葉片被水流推著，一圈一圈，把水送進(jìn)石槽，澆灌著幾畝菜地。幾個游客站在石板路上拍照，笑著說“真有味道”。可他們不知道，這水車曾是村里唯一的“水泵”，旱季時(shí)，家家戶戶都盼著它轉(zhuǎn)得快些。如今它成了風(fēng)景，可那“嘩啦啦”的水聲，依然是我夢里的鄉(xiāng)音。</p> <p class="ql-block">那座銹跡斑斑的水車，就架在溪流上，金屬支架歪斜著，木板也腐了一角。可只要水在流，它就還在動。旁邊的磚墻爬滿了藤蔓，枯草在風(fēng)里搖晃。我蹲下來看它轉(zhuǎn)動的軸心，發(fā)現(xiàn)縫隙里還卡著幾片舊麻繩——那是當(dāng)年修繕時(shí)留下的。它老了，沒人修了，可它還在堅(jiān)持，像不肯退休的老農(nóng)。</p> <p class="ql-block">村西頭的沙地里，埋著一輛老馬車的輪子。只剩半圈木板，深深陷在土里，像是被大地吞了一半。我小時(shí)候還坐過這樣的車，去趕集，去走親戚。車輪碾過沙地，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如今路都鋪了柏油，汽車開得飛快，那木輪子，也就成了沙地里一個沉默的印記。</p> <p class="ql-block">村里的老篾匠還在編竹籃。他坐在小院里，手指翻飛，青竹條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墻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籃子，有曬菜的，有裝谷的，有提著走親戚的。他說：“現(xiàn)在人都用塑料筐了，可我這手藝，不能斷。”他編的不只是籃子，是過去家家戶戶離不開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地窖入口處，放著一把木叉。齒尖有些發(fā)黑，是年年翻肥留下的痕跡。旁邊有個藍(lán)塑料桶，嶄新锃亮，和這把老叉子格格不入。我蹲下摸了摸那木柄，手心傳來粗糙的觸感。它曾叉起過多少堆稻草？又翻過多少車豬糞？如今它被遺忘在角落，像一段被跳過的章節(jié)。</p> <p class="ql-block">土屋的角落，堆著些老農(nóng)具：一個帶石槽的木推車，幾副木架子，還有個小木桌，桌角刻著“1968”幾個字。沒人記得是誰刻的，可那數(shù)字像一枚印章，蓋在了那段歲月上。這些物件不值錢，可它們堆在一起，就是一部無字的村史。</p> <p class="ql-block">石臼還在院里，半埋在土里。研磨棒斜靠在一旁，木柄磨得光滑。母親說，以前過年磨糯米粉，全家輪著推，一推就是半天。現(xiàn)在有電磨機(jī)，三分鐘搞定?？赡鞘世?，還留著糯米的香氣，像一段沒講完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田邊那個木架子，是過去打谷用的。兩人站在上面踩踏，稻穗在木板上摔打，谷粒紛紛落下。如今聯(lián)合收割機(jī)“突突”幾聲，一畝地就收完了?？晌铱傆浀?，踩谷時(shí)的節(jié)奏聲，像心跳，像鼓點(diǎn)，是土地最原始的脈搏。</p> <p class="ql-block">村后山腳，那臺木制提升架還在。傾斜的框架上，橫木已經(jīng)斷裂，藤蔓纏了半身。它曾用來從井里吊水，也運(yùn)過山上的柴火?，F(xiàn)在它歪斜著，像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望著空蕩的山坡，默默無言。</p> <p class="ql-block">工具箱深處，有把老鐵錘，頭是三角的，柄上纏著鐵絲。它曾砸過釘子，也鑿過石頭。表面銹得厲害，可拿在手里，依然沉甸甸的。它不像現(xiàn)在的電動工具那樣快，可每一錘下去，都帶著人的力氣和心思。</p> <p class="ql-block">老磨坊塌了一半，石磨還在。幾根木梁撐著，石盤上滿是溝痕。旁邊石臼也裂了縫。這里曾是全村的“廚房”，磨豆子、碾米、做豆腐，熱氣騰騰。如今墻倒了，可那石磨的影子，還印在每個人的記憶里。</p> <p class="ql-block">沙地里那個木框石輪的裝置，沒人說得清是做什么的。有人說拉過水車，有人說運(yùn)過土。它簡陋得像孩子的玩具，可它曾是某個農(nóng)人靈光一閃的發(fā)明。輪子不會轉(zhuǎn)了，可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句未被讀懂的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