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寅時三刻，靈隱寺的晨鐘穿透薄霧，驚醒了棲息在飛來峰上的白鷺。蘇軾披衣而起，推開臨安驛館的雕花木窗，遠處群山如黛，靈隱寺的殿宇在晨曦中若隱若現(xiàn)。這是元祐四年（1089年）的深秋，54歲的蘇軾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軍州事，重返這座闊別十五年的江南名城。他取出珍藏多年的《白氏長慶集》，扉頁上父親蘇洵的題記已然泛黃："樂天詩如清泉，可滌塵俗。"</p> <p class="ql-block"> 冷泉亭的石階上苔痕斑駁，蘇軾拾級而上，忽然駐足。第三級臺階右側(cè)，一道半月形的缺口引起他的注意。隨行的老僧慧遠捻須笑道："此乃白刺史玉帶鉤所擊。會昌二年（842年）重陽，白公在此宴客，酒酣耳熱之際，起身吟詩，金鉤不慎劃破階石。"</p><p class="ql-block"> 亭中石案沁著涼意，蘇軾指尖撫過案面蛛網(wǎng)般的紋路。這些被稱為"墨髓"的天然紋樣，在晨光中呈現(xiàn)出深淺不一的青黑色?；圻h捧出一方龜鈕澄泥硯："此乃白公用過的'冷泉硯'，以亭下泉眼處的紫石雕琢，磨墨時能聞水聲。"蘇軾試研新墨，果然聽見隱約的泉鳴。</p><p class="ql-block"> 批閱公文時，蘇軾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朱批恰好覆蓋在石案的一處舊跡上。湊近細看，竟是褪色的"白居易"三字?；圻h合十道："此案每逢白公忌辰，字跡便愈發(fā)鮮明。"正說著，一陣穿堂風掠過，案上紙頁嘩嘩翻動，露出夾層中半張泛黃的判詞殘片，字跡清雋疏朗——正是白居易親筆所書的錢塘鹽案判詞。</p> <p class="ql-block"> 杭州城內(nèi)的六井早已淤塞，蘇軾親往勘察。在相國井底，他發(fā)現(xiàn)幾截尚未完全腐朽的巨竹，內(nèi)壁刻著"大唐長慶二年白氏督造"的字樣。更令人稱奇的是，剖開竹管，內(nèi)層居然裹著薄如蟬翼的桐油紙，紙上密密麻麻記載著引水線路圖。</p><p class="ql-block"> 子珪和尚獻上改良方案時，特意帶來一甕"瓦筒水"："此水貯于陶甕百年，依然清冽。"蘇軾命人取來白居易《錢塘湖石記》對照，發(fā)現(xiàn)子珪的方案與文中"石函筧"的設(shè)想不謀而合。是夜施工，工匠們掘出一塊刻有八卦圖的青石板，背面題著："后之治水者，當思李泌之智，白傅之勤。"蘇軾凝視良久，命人將石板嵌在新砌的井臺上。</p><p class="ql-block"> 通水那日，蘇軾在井欄刻下《六井記》。最后一筆剛落，井水突然上涌三尺，水花中浮起一片竹簡，上書："與君共飲一泓水"。圍觀百姓嘩然，蘇軾卻笑道："白市長這是嫌我字丑。"此后每逢月夜，六井邊常能聽見兩個聲音對答，一個帶著關(guān)中口音，一個卻是蜀地腔調(diào)。</p> <p class="ql-block"> 疏浚西湖的工程持續(xù)了半年。這日蘇軾巡視蘇堤，在第三橋下發(fā)現(xiàn)塊刻著"白堤界石"的太湖石。石縫里卡著半枚開元通寶，錢文"元"字特別清晰。隨行主簿驚呼："此乃白公當年測量水位用的基準錢！"</p><p class="ql-block"> 更奇的發(fā)現(xiàn)在后頭。當新堤筑到與舊堤垂直處，民工挖出個密封的銅匣。匣中除了白居易親繪的西湖全圖，還有首未寫完的《新堤詩》："蘇子來時柳未...…"蘇軾提筆續(xù)道："...…蘇子來時柳未黃，白公去后葑猶狂。"命人將詩匣重新埋在兩堤交匯處。</p><p class="ql-block"> 春分這日，蘇軾在堤上舉辦完工宴。酒過三巡，湖面忽然升起雙虹，一東一西，恰如兩堤走向。座中有術(shù)士占卜道："此乃白公、蘇子文氣相感。"果然，虹光中隱約可見兩個身影憑欄賦詩。更妙的是，次日仆役收拾殘席，發(fā)現(xiàn)白居易用過的青瓷羽觴里，竟盛著蘇東坡昨夜未飲完的半杯梨花春。</p> <p class="ql-block"> 離杭前夕，蘇軾最后一次參訪天竺寺?；輧舳U師捧出的丑石在月光下瑩然生輝，石上天然紋理竟構(gòu)成幅《醉吟先生圖》。老僧低語："此石有個脾性，逢知己便吐清泉。"話音未落，石縫果然滲出甘露，在石面匯成首五言絕句。</p><p class="ql-block"> 蘇軾將靈石帶回汴京。某日宴客，石頭突然自行移至案頭，在眾目睽睽下"寫"出"杭州"二字。后來流放惠州，這石頭每遇月圓就會發(fā)燙，表面浮現(xiàn)西湖十景。最奇的是在儋州，有次蘇軾高燒不退，靈石竟自動裂開，露出顆刻著《阿彌陀經(jīng)》的水晶舍利。</p> <p class="ql-block"> 韜光寺的金蓮正在花期。蘇軾發(fā)現(xiàn)，這株傳說中的奇花共有九瓣，每瓣內(nèi)壁都天然生長著《法華經(jīng)》的變相圖。當他誦至"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時，所有花瓣同時轉(zhuǎn)向北方——正是長安所在。</p><p class="ql-block"> 老住持打開珍藏的貝葉經(jīng)，其中一頁夾著白居易的親筆便箋："待九百年后，有蜀客來觀此花，當為吾道不孤。"蘇軾掐指一算，從會昌四年（844年）到元祐六年（1091年），正好247年。他提筆在便箋背面寫道："三生石上舊精魂"。</p> <p class="ql-block"> 如今靈隱寺的冷泉亭里，掛著幅《二賢論道圖》。細心人會注意到，畫中白居易手中的茶盞，倒映著蘇東坡的輪廓；而蘇軾案頭的硯臺里，又藏著白傅的側(cè)影。寺僧說，每年臘月十九蘇子誕辰，畫中二人的衣袂會無風自動；而到了正月二十白公忌日，硯臺里的影子就會自行研墨，在畫上添些新句。</p><p class="ql-block"> 最近有個小沙彌發(fā)誓，他看見畫中白居易指了指蘇軾的東坡巾，而蘇子則笑著將自己的毛筆遞了過去。至于二人究竟在交流什么，或許只有那株聽過兩代文豪絮語的金蓮知道。不過每當游客問起，住持總是笑而不答，只是示意他們?nèi)ヂ犂淙だ?，那永遠在進行的、關(guān)于詩與禪的對話。</p><p class="ql-block"> 2025.12.13于城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