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夜半三更讀《黃帝內(nèi)經(jīng)》，讀到“標(biāo)本病傳論”第六十五篇，手里的老普洱涼了，窗外的貓也睡了。字是認(rèn)得，理卻深得很——病這個東西啊，原來會跑的。像深夜的流浪貓，從這家的庭院跳到那家的屋頂，你在這里喂它，它卻在別處叫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古人說病有“標(biāo)”有“本”。這讓我想起里。鄰家的老鐘——鐘擺走得不準(zhǔn)（這是標(biāo)），可問題不在擺上，在里頭生了銹的發(fā)條（這才是本）。你若是心急，只去撥那鐘擺，今日準(zhǔn)了，明日又慢了。治病竟也像修鐘，要曉得那銹生在何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發(fā)熱是標(biāo)，那無名火郁結(jié)在本；咳嗽是標(biāo)，那肺經(jīng)里的風(fēng)邪躲在本。西醫(yī)總對著標(biāo)下藥，燒退了咳止了，便算醫(yī)好。中醫(yī)卻要順著藤蔓摸到根，看那病氣最初從哪一道縫隙鉆進(jìn)身子里來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驚心是讀到“病傳”。原來病會在人身體里搬家，像雨季的偏廈房，雨水先從瓦縫滲進(jìn)來（皮毛），慢慢洇濕了天花板（經(jīng)絡(luò)），再滴到梁柱上（臟腑）。經(jīng)里寫得清清楚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病在肺的，冬日重，夏日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病在腎的，半夜重，午后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這病竟是活物，曉得時辰節(jié)氣，會挑軟處鉆。想起校友的母親晚年咳嗽，春天好些，秋日便重，原以為是天氣緣故，現(xiàn)在才懂是病氣順著時令在傳變。若早明白這個理，或許不該只在咳嗽時燉梨，而要在夏天陽氣旺時，就去固她的肺經(jī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又說到醫(yī)病如治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明的醫(yī)家治未病，像明君治國，災(zāi)禍未形先修堤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庸醫(yī)治已病，像昏官救火，火起了才慌慌張張打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扁鵲見蔡桓公，病在腠理時勸他治，不肯；到了骨髓，縱是神仙也難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這哪里是說病，分明是說人生——那些小小的不甘、淡淡的憂郁，起初不過心上一縷皺褶，日子久了，竟會長成魂魄里的溝壑。等痛到不能忍時，皺褶早已成了峽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標(biāo)本不得，邪氣不服”這八個字，我對著看了許久。標(biāo)本不得——就像寫作，詞句是標(biāo)，情意是本。若只雕琢字句，沒有真心實意，寫出來的東西終究是死的。我的那些稿子，被人說“頹廢”也好，“蒼白”也好，或許正是因為有些年月里，我只顧得標(biāo)，卻失落了本。治病要標(biāo)本兼治，做人何嘗不是？皮囊要養(yǎng)，魂魄更要養(yǎ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讀到篇末，說到“必知陰陽”。陰陽不是黑白的二分，是光影的流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病在陽經(jīng)，可以從陰經(jīng)引它出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病在深里，可以從淺表誘它出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這智慧多通透——世上的事，從來不是直來直去地對抗。要順著毛捋，要懂得繞彎。我那半生的擰巴，若早些明白這個理，或許不必碰那么多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快亮?xí)r，合上書頁。身體這個小宇宙，竟和大宇宙一樣，有星辰軌道，有節(jié)氣流轉(zhuǎn)。病不是外來客，是我們自己請進(jìn)門的——通過那些熬過的夜、忍下的氣、咽回去的淚。治病的藥，或許不在藥鋪里，而在我們?nèi)绾未舜旱墓Ψ蚶铩?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晨光微露時，我給自己續(xù)了杯熱茶。茶氣裊裊中忽然覺得：讀醫(yī)書原是在讀人生。標(biāo)本病傳的道理，醫(yī)的是身，或許也能醫(yī)一醫(yī)這些年無依的心。病會傳變，心境也會；既知病氣可以由淺入深，也該信生命的元氣，能夠由暗返明的道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