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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鄉(xiāng)村冬日的浪漫：抬格子

鄭道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美篇號：2697669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字/圖編：鄭道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每到寒冬臘月，就是宜昌鄉(xiāng)村殺年豬的時節(ji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光總是在那一刻才肯完全亮透的。青瓦的屋頂上，霜凝了一層薄薄的、宿夜的白，正被一縷更白的煙，裊裊地，不急不緩地搓揉、化開。那煙從農(nóng)家灶膛里升起，筆直，安穩(wěn)，像一根定風(fēng)的針，扎在村莊惺忪的晨夢中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隨即一鍋滾燙的水已經(jīng)燒好，再隨即一聲極亮、極長的豬的嘶鳴，仿佛一把淬了火的刀子，“嗤啦”一下，將整個村莊蒙著的、灰藍(lán)色的靜寂，豁開了一道口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宜昌農(nóng)村的年來了！年是從這聲帶著泥土腥氣與生命熱力的嘶鳴里，被牽出來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殺年豬的講究很多，像一本用儀式寫成的、沒有字的古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日子須得是“丑日”，取丑牛之力，盼來年的牲口能如山一般沉穩(wěn)健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刀下去，便要見血封喉，那是對生命最后的敬重，也是對未來最樸素的占卜；若需補上第二刀，圍觀的婦人便會悄悄“呀”一聲，眉頭蹙起，認(rèn)為不吉利，仿佛看見了來年田埂上一道不易跨過的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過程，外人看來或許帶著凜冽，可在農(nóng)人眼里，卻是歲末最莊重的交接。一頭豬，用自己圓滿的一生，換來了一個家族對豐足最踏實的期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微微的血腥氣，很快就被滾水蒸騰的白汽、柴火嗶剝的暖香，沖刷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溫暖的、近乎神圣的喜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種喜氣，在土家人口中，有一個沉甸甸、熱騰騰的名字——“</span><b style="font-size:22px;">抬格子</b><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格子”，原是指那巨大的、圓形的蒸籠。待得豬收拾停當(dāng)，最上好的“二板坐”被切成巴掌寬的厚片，用鹽、姜末和自家釀的苞谷酒略略一碼，便有了魂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金黃的南瓜，紅心的苕，馬爾科的土豆，憨厚地墊在底層，預(yù)備著承接那即將傾瀉下來的、肥腴的肉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蒸籠是真大啊，需要兩個壯實的漢子，喊著號子，穩(wěn)穩(wěn)地抬上灶臺。蓋子一合，猛火一催，水汽便轟轟烈烈地鬧將起來，將一座木屋熏得如同仙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香味，不是一縷一絲的，而是一團一團的，飽含著油脂的豐潤、淀粉的甘甜與時光沉淀的醇厚，厚實得能用手捧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單是這一“格”，便足以讓一屋子十五六個幫忙的鄉(xiāng)鄰，吃得額角冒汗，唇邊泛光，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油汪汪的親熱勁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記憶里，這樣的宴席，便是整個冬天，不，是整個童年，最滾燙的印記。那是在一個被山風(fēng)磨得發(fā)亮的石壩上，幾張八仙桌拼成長長的一列。桌上沒有精致的瓷盤，一律是粗陶的海碗，盛著堆尖的“</span><b style="font-size:22px;">格子肉</b><span style="font-size:22px;">”，顫巍巍的“血旺子”，旺火快炒的“刨豬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人們站著，端著陶瓷酒杯，大聲地日白聊天，脖子上的青筋隨著粗豪的聲線一跳一跳；女人們擠坐著，一面哧哧地笑，一面不住地往孩子碗里夾那燉得爛爛的、吸飽了肉汁的南瓜。有個裹著靛藍(lán)頭巾的婆婆，絮絮地說著今年的收成、走散的山羊和城里回來的孫子。她臉上溝壑般的皺紋，被熱氣與笑意熨得舒展開來，像秋日曬暖的土地。那時不懂什么叫“儀式”，只覺得天地間所有的熱鬧、安穩(wěn)與情意，都被這一桌粗糙而豐盛的宴席，給籠住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再回到鄉(xiāng)村，這“</span><b style="font-size:22px;">抬格子</b><span style="font-size:22px;">”的喜氣，似乎被賦予了更寬廣的意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它不再僅僅是農(nóng)家庭院里酬謝鄉(xiāng)鄰的私宴。村里把它搬到了開闊的曬谷場，或是新修的村民文化廣場前。格子里蒸騰的，還是那扎實的土豬肉、南瓜、紅苕、土豆、玉米粉子，可圍坐的，除了鄉(xiāng)音，多了許多陌生的、興致勃勃的面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們從城里來，開著愛車，帶著家人、帶著相機，也帶著好奇。更多的是旅游團隊，開著大巴車，像趕大集，像進(jìn)五A景區(qū)一樣，成群結(jié)隊的人來到現(xiàn)場。近年來，許多旅行社團把年豬宴、“抬格子”當(dāng)作旅游項目策劃、開發(fā)，不愁客源，百席宴、千席宴，已不是什么稀奇事。這宴席，以“抬格子”為載體，成了鄉(xiāng)村一“景”，一“媒”，一“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們在這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而后去看冬水田里沉默的鏵犁，去聽非遺傳承人哼唱悠長的山歌，在鄉(xiāng)村大舞臺上，與村民們一同載歌載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旁邊的攤子上，新灌的香腸、熏得焦黃的臘肉、還沾著泥土的冬筍。這些都是市民的所愛，塞滿客人愛車的后備箱。許多村還專門開發(fā)了抬格子的“后備箱工程”，一村一品，小型化、禮品化包裝，土字號（土豬、土雞、土雞蛋）、特字號（特產(chǎn)、山貨）、鄉(xiāng)字號，私人訂制，適應(yīng)和滿足客戶需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夜幕降臨，村頭的篝火已經(jīng)熊熊燃起，人們圍著篝火，手拉著手，合著優(yōu)雅的南曲，跳起了土家擺手舞（巴山舞、撒葉爾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天的年豬宴、抬格子，除有慶豐收、酬賓之意外，很重要的是農(nóng)耕體驗、城鄉(xiāng)互動、農(nóng)旅結(jié)合和產(chǎn)品推介，抬的不是簡單的肉和食材，而是抬的文化之格、三產(chǎn)融合之格、合作雙贏之格。有點意思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忽然覺得，這年豬宴的熱鬧、抬格子的浪漫，好像神話般落在我們土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們經(jīng)歷了食物短缺的年代，那時人們盼過年，只有過年才能吃上肉，“吃大膘肉”是多少人的夢想。過去，農(nóng)民辛辛苦苦喂一頭，年底還要“購留各半”、“揪豬尾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農(nóng)村經(jīng)過四十年改革開放，物質(zhì)極大豐富，徹底解決了溫飽，滿足了市場需求，今天城鄉(xiāng)人民完全實現(xiàn)“豬肉自由”。我們這片土地也才煥發(fā)出最赤誠的慷慨、熱望、浪漫。正如《詩經(jīng)》所說：“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意思是：我準(zhǔn)備了香醇的美酒，邀請嘉賓共享飲酒之樂。只是這“燕樂”，不再局限于四墻之內(nèi)。它以自身為圓心，將那份由土地直接生長出來的、滾燙的生命力，一圈圈地蕩漾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它讓城里人舌尖嘗到的，不再只是食材，而是一季風(fēng)雨、一地霜露的故事、一籠大格子。它讓村里人碗里盛著的，不再僅是飽足，更是被看見、被珍視的尊嚴(yán)與盼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暮色四合時，宴席將散未散。遠(yuǎn)處農(nóng)家新裝的太陽能路燈，已亮起一點一點溫潤的光，與天上早出的寒星，寧靜地對望。場壩上的人們，臉上都紅撲撲的，不知是酒意，還是火光的渲染?？諝饫?，濃郁的肉香正慢慢沉淀下去，另一種更清冽的、混合著稻草灰與冬夜寒氣的氣息，悄悄浮了上來。有人用唱起了我們走在鄉(xiāng)村的田野上，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調(diào)子起得很高，在空曠的田野上，傳得老遠(yuǎn)，老遠(yuǎ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冬日的鄉(xiāng)村，便在這歌聲里，在這由一口“格子”蒸騰出的、古老又嶄新的沸騰中，沉甸甸地，溫暖地，睡去了。而我知道，明日灶膛里的火，又會準(zhǔn)時燃起。那縷筆直的炊煙，會再次升起，像大地平穩(wěn)的呼吸，宣告著一種生活，依然在土地深處，有力地、浪漫地跳動著。</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u>感謝您光臨賞讀！</u></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5·12·12</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