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西府農(nóng)村，娃娃們最愛圍成一圈——打四角。兜里摸不出一分錢不怕，懷里要是沒揣一沓厚墩墩的四角，那才叫沒抓沒撓。</p><p class="ql-block"> 四角嘛，就是把兩張紙分別對折成長條狀，相互十字交叉疊放，再將四個頂端對折為三角形，依次向中心疊壓，最后一個角斜插進最底層的角內(nèi)，形成一塊方方正正的紙坨坨?？蓜e小看這疊法，講究大著哩。牛皮紙是頂好的料——瓷實、耐摔。那會兒牛皮紙金貴，多是水泥袋里頭那層襯紙。其次是舊畫報，光堂漂亮不抗摔；最不濟的就是舊書報、寫罷的作業(yè)本，軟不塌塌的，純純的“慫包貨”。不過要是在里頭墊上一小塊黃紙板，或者“牛毛氈”（油氈），壓得嚴嚴實實，那這四角可就派勢大了——平展、硬錚、沉甸甸，打起來威風得很。</p><p class="ql-block"> 玩的規(guī)則簡單，里頭道道卻深。隨便尋塊平整地，兩三個人“石頭剪刀布”，贏家先打。其它人把四角穩(wěn)當當?shù)財R地上，打的人就掄起自家四角，瞅準了，“嗖”地一家伙砸下去。這“打”的竅門，全在“扇、背、飄、抄”四個字上。要是你的四角硬邦、比人家大，就照邊邊有縫的地方“扇”，借風掀翻；要是厚實有勁，就照正面“背”，憑力氣夯起來；要是倆人差不多，就得使巧勁“飄”出風，或者硬“抄”過來。只要把對方四角打得仰面朝天，就算贏咧，那“戰(zhàn)利品”就歸你。</p><p class="ql-block"> 當然，也有那耍奸的。打的時候偷偷用指頭一挑，常惹得吵吵嚷嚷，甚至動起手來。不過娃娃們不記仇，沒過兩天，又湊到一搭玩開咧。</p><p class="ql-block"> 院里、麥場、路口……只要地面光堂，就是打四角的“戰(zhàn)場”。娃娃們一個個撅著勾子，鼓著腮幫，吃奶的勁都使出來往地上摔。“啪！”一聲脆響，土沫子飛起來。“翻！翻！翻！”圍觀的娃們齊聲吼。老把式會尋角度側著摔，帶風更足；也會專挑有點坑坑洼洼的地，好借勁撬翻。風一來幫忙，你的四角就像猛將下山，一摜就贏，那得意勁兒，美得能蹦三尺高。要是手氣背或力氣軟，四角綿塌塌落地，人家的紋絲不動，心就揪成一疙瘩，眼巴巴瞅著人家還手，心里念咒：甭翻、甭翻！</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冬天，娃們襖襟大敞，嗓門亮豁，摔得滿頭汗，渾身冒熱氣，壓根不覺著冷。</p><p class="ql-block"> 那陣兒，誰要是用牛皮紙疊個二十公分見方的“硬貨”，要么在四角里墊上“牛毛氈”，那可了不得。后晌一放學，他能殺遍全場，把娃娃們的“家當”都贏光。到了星期天，大家就備好“強兵猛將”，互相吆喝：“走，贏某某的四角去！”要么去常耍的空地，要么直接堵到那娃家門口。要是贏了，第二天這消息能傳遍“全世界”，連咋打的都要比劃半天；要是輸了，大家就笑：“某某又輸成凈尻子嘍！”</p><p class="ql-block"> 娃娃們常摔得渾身是土，手指因用力拍地而通紅，膝蓋、袖口總是臟兮兮的。贏的人興沖沖，口袋脹得鼓鼓囊囊，走路都帶風，活像個腰纏萬貫的財東。輸光的嘛，蔫頭耷腦，趕緊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廢紙，重新疊幾個新的，好再上“戰(zhàn)場”把臉爭回來。</p><p class="ql-block"> 為這事，我沒少挨罵。母親總是一邊拍打我身上的土，一邊數(shù)落：“弄得像個土賊，成天就知道耍這！”可說歸說，她見我輸?shù)每蓱z，也會悄悄把包東西的牛皮紙攢下，塞給我。</p><p class="ql-block"> 如今，娃娃的?；顑憾嗟煤?，加上手機、平板滿天飛，再沒誰愿意在土里打滾，為幾張紙片片爭得面紅耳赤?？晌乙惠呑佣纪涣四恰芭荆尽钡穆曧?，忘不了贏個牛皮紙四角時的心跳，忘不了那最直接、最硬碰硬的輸贏。</p><p class="ql-block"> 摔四角，摔的不是紙，是男娃的爭強好勝，是原模原樣的勇氣，也是從最簡單的規(guī)矩里尋見的最大快樂。那塵土撲撲的“戰(zhàn)場”，是娃娃們頭一回曉得啥叫爭、啥叫輸、啥叫贏的地方。那是力氣、門道和臉面的較量，是男娃世界里最硬梆的耍活兒。而那一兜沉甸甸的四角，就是一個男娃能擁有的——全部家當和光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