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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說：后媽

南京記憶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親走后的第七天，后媽不見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電話那頭，親戚的聲音透著焦灼：“趕緊回來看?。e讓她卷了家里的東西跑了！”我握著手機，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只牽起一抹苦笑。家里能有什么值錢的？三間漏風的老屋，幾畝薄田，還有父親治病剩下的空藥盒，堆在墻角，像一座沉默的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媽嫁給父親那年，38歲，父親45歲。在此之前，她的人生早被命運碾得粉碎。27歲喪夫，28歲喪子，一場車禍帶走丈夫，一汪池水溺死六歲的兒子。村里人嚼舌根，說她命硬，克死了至親。那些唾沫星子，比寒冬的風還刺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是揣著一身的傷疤，走進我們家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沒有彩禮，沒有婚禮，甚至連一張結婚證都沒扯。父親說，搭伙過日子，圖個踏實。她倒也真踏實，把老屋收拾得窗明幾凈，把父親照顧得容光煥發(fā)。我每次從城里回來，遠遠就能看見煙囪里的炊煙，走近了，是滿桌的家常菜，噴香的燉雞，脆生生的青菜，都是她在地里種的。臨走時，她總往我后備箱塞滿滿一袋子菜，絮絮叨叨地叮囑：“城里的菜沒味兒，多吃點自家種的?！?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親病重的那兩年，更是全靠她撐著。醫(yī)院的病床前，她熬紅了眼，端屎端尿，擦身喂飯，從沒一句怨言。有次我替她守夜，不過一夜，就累得直不起腰?？粗E著背，給父親擦手的樣子，我忽然覺得，這個沒有血緣的女人，比我更像父親的親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親彌留之際，把我叫到病房外，聲音微弱得像縷煙：“房子，還有存折里的二十萬，都留給你。遺囑我寫好了?！彼D了頓，避開我的目光，“別讓她知道?！蔽倚睦锵癖皇裁礀|西硌了一下，悶得慌。二十萬，是父親一輩子的積蓄，也是她陪著父親，一分一分攢下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沒吭聲，只是點了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事辦完，我被公司的急事催著回城，臨走前見她在屋里收拾東西，背影單薄。我以為她只是整理父親的遺物，沒多想，匆匆道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再回來時，老屋的門鎖著，院里的雜草已經冒了尖。鄰居說，她走了，提著兩個舊布包，天沒亮就走了。我循著線索，找到她的老家——一個更破舊的小院，墻皮剝落，院里種著幾棵棗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正站在棗樹下發(fā)呆，聽見我的聲音，猛地回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我沒拿你們家東西，就帶了我自己的幾件衣裳，不信你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鼻子一酸，快步走過去，握住她粗糙的手，把那張存折塞到她掌心。“媽，這是爸留給你的養(yǎng)老錢。還有房子，我這就帶你去辦過戶?！?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愣住了，存折在掌心發(fā)燙，眼眶倏地紅了?！拔腋惆譀]領證，這我不能要?！?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能要？”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您照顧爸這么多年，您不當我媽，我以后回娘家，找誰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存折上?！拔乙詾椤乙詾槟惆肿吡耍憔腿莶幌挛伊恕?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傻話?！蔽冶ё∷?，聲音哽咽，“跟我進城吧，咱們一起過?！?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哭著搖頭，把存折塞回我手里?！拔疫€能動，能種地。錢你拿著，房子我住著，等我哪天走了，再還給你?！彼税褱I，笑了，“守著這老屋，就像守著你爸。你想回來，就還有個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風吹過棗樹，葉子沙沙作響。我站在院里，看著她眼角的皺紋，忽然明白，父親臨終前的那番話，或許藏著另一層意思。他怕我年輕氣盛，虧待了她，才故意那樣說。而她陪著父親的這二十六年，從來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一個家，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去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小院里。我攙著她的手，慢慢往屋里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往后，這里，就是我的娘家。</p><p class="ql-block"> 她，就是我的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