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這初冬的日子，原是有些清寂的，公園是新造的，叫“錦繡文化公園”，名字聽著熱鬧，實(shí)則還是生嫩的。樹木是新栽的，一排排的，都瘦伶伶的，枝條疏疏地舉向灰白的天空，像孩子細(xì)弱的胳膊。葉子多半是落盡了，剩下些倔強(qiáng)的，黃也不黃透，楓葉也很少，草坪是新鋪的，一切都似乎很新，新得少了些歲月沉淀下來的那種溫厚氣，可偏偏的，人心里卻是滿的，是暖的，是那種茸茸的、踏實(shí)的“盎然”，因?yàn)榻裉焓怯脭z影師給我們拍全家福的好日子。</p> <p class="ql-block">這暖意，自然不是從那些新樹上生發(fā)出來的。源頭在我身邊，爸爸坐在那張輪椅上，哥哥和姐夫輪流地推者他，我們幾個(gè)，圍著爸爸，可就是這么松松地一攏，那無形的、暖融融的氣息，便從中心漾開來了，將四下的清寒都逼退了幾分。</p> <p class="ql-block">爸爸穿著一件外孫女給他買的綠色棉服，非常好看，爸爸瞇著眼，看著前方那片開闊的、還空落落的廣場，午后的陽光，將他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照得柔和了許多。御用攝影師不愧是光影大師，陽光給每一個(gè)人都鋪上了一層金光，輪廓線煞是清晰可見。</p> <p class="ql-block">爸爸的眼神里，無不流露出一種天然的、無需言說的關(guān)切。</p> <p class="ql-block">我看著他們，看著這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一幕，心里那“幸?！钡母杏X，是靜默而持續(xù)的。我忽然想，這新公園的“新”，此刻倒成了極好的襯底。正因?yàn)樗諘?，正因?yàn)樗€沒有被太多的他人他事填滿，我們這一家子的身影與氣息，才被襯得如此清晰，如此完滿，像一幅剛完成的、墨跡未干的畫，干干凈凈地嵌在這片初冬的天地間。樹木是幼小的，可我們一家人站在這里，便仿佛成了一棵更大的、更古老的樹，根系在看不見的地下緊緊相連，枝葉雖不繁茂，卻足以撐起一小片無風(fēng)無雨的天空。</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便有些出神了，人世間那些宏大的、炫目的快樂，像節(jié)日璀璨的焰火，像事業(yè)成功的喧響，自然是有的?？伤鼈兊墓饷?，似乎總是懸在高處，照得人目眩，卻也帶著一種隔膜的、易冷的性質(zhì)。而此刻，在這尚顯荒疏的公園里，在這微薄的陽光下，與至親的人無言地坐在一起，感受著彼此呼吸的節(jié)律，分享著同一片清冷的空氣與同一份無言的眷戀，這快樂，是如此之小，小得像一粒沉實(shí)的種子，又是如此之大，大到能填滿整個(gè)胸腔，抵御一切外在的寒素。</p> <p class="ql-block">“還有什么比全家在一起更快樂的呢？”這念頭像一片最輕的羽毛，落下來，卻有了千鈞的安妥。它不需要答案，它本身就是一個(gè)圓融的、完滿的句點(diǎn)。</p> <p class="ql-block">天色向晚，天空呈現(xiàn)出夕陽西下的景象，爸爸動(dòng)了動(dòng)身子，說：“回吧，起風(fēng)了。”聲音有些小，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定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我們站起身來，新栽的小樹在漸起的晚風(fēng)里，搖晃得似乎更厲害了，可我知道，它們的根，總會(huì)向著泥土深處扎下去的。來年，后年，許多年以后，它們也會(huì)枝繁葉茂，灑下濃蔭。而我們的根，早已深植在彼此的生命里了。這相聚的暖意，足以讓我們各自走很長很長的路，去抵御前方無數(shù)的、已知或未知的寒冬。</p> <p class="ql-block">我們一行人，沿著新鋪的木棧道，慢慢地朝公園外走去。身影被夕陽的光，拉得長長的，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那一片我們剛剛離開的空地，重又歸于空曠與清寂。但我們坐過的溫度，說過的言語，以及那份無言的、飽滿的幸福，似乎還留在那兒，留在這初冬的、新生的公園里，成了它第一抹真正意義上的、生命的暖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