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導(dǎo) 言】</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的青石板路上,曾響起一串清亮的“得得”聲——那是我們踩著高蹺、搖晃著成長的童年。兩根竹竿撐起少年眼里的天空,讓我們看見屋檐的青苔、巷口的糖擔,還有低處看不見的遠方。七十年代的風吹過,高蹺聲漸漸沉寂在時光里,只剩曬谷坪上的晨霧年年依舊。而那竹梢上的踉蹌與飛翔,卻成了歲月帶不走的、最高的鄉(xiāng)愁。</p>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文明鎮(zhèn),曾是物產(chǎn)交匯的商賈繁盛之地。鎮(zhèn)子老了,昔日埠頭的喧囂已沉入青石板路的縫隙里,唯余下廊檐下幾家零落的鋪面,在晨光里打著瞌睡??諝饫锔又┯团c舊木頭的氣息,像是從時間的深窖里剛剛啟封。</p><p class="ql-block"> 鎮(zhèn)上雜糅的習俗頗多,踩高蹺這一項,是外來的新鮮玩意兒,還是古已有之的土產(chǎn),我至今也未考究明白。只記得,那是我們童年里一樁了不得的盛事。</p><p class="ql-block"> 最初學步,是在曬谷坪上。兩根碗口粗的毛竹,在齊人高的地方綁了踏腳的短枝,便是全部的行頭了。我們這群孩子,扶著老祠堂斑駁的風火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腳擱上去,手心里立刻沁出一層汗。竹竿是活的,有它自己的脾氣,稍一失衡,便帶著人東倒西歪地踉蹌,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膝蓋繃得直直的,心懸得高高的,仿佛不是踩著幾尺高的竹竿,而是踩著云端,每一步都踏在虛空里。</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摔了多少回,掌心磨破了又結(jié)痂。忽然有一天,那桀驁的竹竿聽懂了話,馴服地從四肢的延伸,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我們便能撐著它,“得得”地走起來了。先是慢,后是快,最后竟能跑上一段。視野陡然被拔高了,平日里需仰視的大人的面孔,此刻竟能平視;黑乎乎的屋瓦頂,原來也長著茸茸的青苔;巷子那頭搖曳過來的賣糖擔子,總比站在地上時望見得更早些。一種輕盈的、飛鳥般的快感,便從顫悠悠的竹梢上,直鉆進少年的心里去。</p><p class="ql-block"> 后來,這“得得”的聲響,漸漸就稀了,淡了,終至于無。連同許多東西一起,消失在七十年代的風里。只有故鄉(xiāng)的晨霧,年年依舊,濕漉漉地漫過空寂的曬谷坪。我有時想,我們那一代孩子的童年,大概就結(jié)束在那竹竿最后一次倒地的悶響里。而那竹梢上片刻的、搖搖晃晃的遼闊,卻從此成了記憶里一塊無法被塵封的高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