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苯鹑A愛國詩人艾青的詩句猶如盞盞燈火，在歲月中始終明亮——今年高考語文作文題，便讓《我愛這土地》中“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的赤誠再次縈繞人心。</p><p class="ql-block">12月11日，機關工會組織參觀詩人艾青故居，盡管已是大雪后的日子，可氣溫出奇的暖和，在初冬的晴朗天光里，我們一行16人一同叩響他的詩意故居——浙江金華金東區(qū)畈田蔣村。這并非我與這片土地的初次相逢，第一次參觀艾青故居還是40年前的1985年11月下旬，那時我在浙江師范大學讀大二，現(xiàn)代文學課上沉浸式品讀了艾青的詩，字里行間的家國情懷與赤子之心深深震撼了我，出于對詩人的崇敬，便在一個晴空煦暖的周末，約上幾位室友，在老師也是詩人艾青的弟弟蔣海濤的帶領下，騎著自行車一路風塵仆仆，奔赴金華畈田蔣村，赴一場與詩魂的初見之約。</p><p class="ql-block">汽車下高速穿過吳店鎮(zhèn)，窗外，現(xiàn)已不多見的稻田已收割殆盡，金黃的稻茬整齊鋪展在田野上，在暖陽下泛著柔和光暈，風中裹挾著干燥的稻稈清香與泥土的沉郁氣息。窗外晴空萬里，藍得澄澈透亮，遠處雙尖山黛色的輪廓清晰可辨，無云霧繚繞，唯有疏朗林木點綴其間，正如詩人筆下質(zhì)樸而深沉的鄉(xiāng)愁，一步步牽引著我們走進這座藏著詩魂的江南院落。</p> <p class="ql-block">艾青故居是典型的徽派四合院，粉墻黛瓦在初冬晴空下更顯潔凈素雅。歲月暈染出的深淺色塊間，爬山虎的藤蔓已褪去盛夏濃綠，化作暗紅與枯黃交織的色澤，緊緊攀附在斑駁墻面，像是為老房子繡上一層復古絨毯，檐角垂著的幾縷干枯藤蔓，隨風輕輕晃動。蒙著薄塵的木門推起來發(fā)出“吱呀——”的悠長聲響，指尖觸到門板上凹凸的木紋，涼絲絲的觸感里藏著歲月的厚重?？邕M門檻，回廊圍合的院落中，青石板路被連日晴好曬得干燥溫熱，縫隙里鉆出的野草帶著幾分枯黃，卻依舊倔強挺立，頂端綴著細小的白色絨絮。墻壁上深深淺淺的墨色痕跡，恰似詩人筆尖流淌的墨跡，濃處是烽火歲月的沉郁，淡處是故鄉(xiāng)晴日的清透，承載著他一生的浮沉與詩中的光火。</p><p class="ql-block">“禮耕堂”的牌匾高懸堂前，木質(zhì)邊緣有些磨損，朱紅色漆色褪去大半，卻在暖陽下泛著溫潤包漿，依舊透著莊重。堂前八仙桌桌面光潔，木紋在晴光里愈發(fā)清晰，桌腿上雕刻的纏枝蓮紋樣雖有些模糊，卻仍能想見當年的精致。四周木椅的椅背上搭著素色布墊，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仿佛還留著舊時主人落座后的溫度。墻上的詩文摘錄用裝裱精致的相框固定，黑色字跡在米黃色宣紙上格外遒勁；旁邊的生平事跡展板上，黑白照片里的艾青眼神堅毅，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灑在照片上，為泛黃影像鍍上一層金邊，從年少青澀到中年沉穩(wěn)，一張張影像串聯(lián)起他與土地相依的一生。</p><p class="ql-block">我獨自踩上二樓深褐色的木地板，每一步都發(fā)出“咯吱——呀”的聲響，像是老房子在初冬晴日里低聲絮語，訴說著梁柱間的往事。地板被歲月磨得發(fā)亮，有些地方留著淺淺劃痕，陽光在上面跳躍閃爍，宛若時光碎片在舞動。腳底能觸到木板的溫潤與紋理起伏，恍惚間像是與過往歲月有了肌膚相親的聯(lián)結。玻璃展柜里，一本本泛黃的詩集整齊排列，宣紙邊緣微微卷曲，黑色字跡雖有些暈染，卻依舊清晰可辨。晴光穿透玻璃照亮字句，那些熾熱的文字仿佛被陽光喚醒，在紙上靜靜發(fā)燙。最顯眼的一本《大堰河——我的保姆》，扉頁上幾處細小折痕，像是被無數(shù)讀者輕輕翻閱過，每一道折痕里都藏著對這份深情的共鳴，在晴光里愈發(fā)清晰。展柜旁的墻角，擺著一盆修剪整齊的文竹，葉片雖有些許暗黃，卻依舊透著幾分蒼翠，為古樸閣樓添了一抹生機。</p> <p class="ql-block">庭院外的林子里，大堰河懷抱孩童的青石雕塑靜靜佇立。初冬的陽光透過疏朗枝葉，灑在雕塑上留下斑駁光影。雕塑被歲月沖刷得溫潤，大堰河的衣襟褶皺里嵌著些許枯草與細沙，她眉眼低垂，眼角皺紋刻畫得栩栩如生，嘴角帶著淺淺笑意，透著底層人民特有的質(zhì)樸與溫柔。她厚大的手掌輕輕托著孩童蔣正涵的后背，指腹紋路清晰可辨，在陽光下仿佛還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孩童臉頰圓潤，小手緊緊抓著大堰河的衣襟，眼神里滿是依賴。林子里的樹木大多褪去綠葉，唯有幾株楓樹燃起成片火紅，落葉在雕塑旁堆積，像是為這份深情鋪上一層紅毯，風卷著紅葉掠過雕塑基座，“沙沙”輕響如低吟。</p><p class="ql-block">站在雕塑前，我仿佛看見詩中場景：昏黃油燈下，大堰河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補好兒子們被荊棘扯破的衣服，包好小兒被柴刀砍傷的手，掐死夫兒們襯衣上的虱子，拿起當天的第一顆雞蛋后，用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一遍遍撫摸。這份源自乳母的溫暖，成了艾青生命中最珍貴的底色，即便在馬斯南路監(jiān)獄的暗無天日里，也支撐他寫下不朽篇章，掀開詩歌創(chuàng)作的高峰。</p> <p class="ql-block">穿過刻有“艾青故里”的青灰色石牌坊，《我愛這土地》的詩句被鐫刻在牌坊內(nèi)側。初冬的晴空下，陽光毫無遮攔地灑在上面，筆畫間的凹槽里積著些許金黃落葉與細塵，風吹過，葉片輕輕晃動，像是在低聲吟誦這深情告白。石牌坊旁的幾株銀杏樹，葉子已變得金黃透亮，陽光穿過葉片，像是鍍上一層琥珀色光暈，偶爾有葉子隨風飄落，如蝶翼般輕擦過牌坊下的石階，打著旋兒落在腳邊。</p><p class="ql-block">1938年的烽火歲月里，國土淪陷，百姓流離，艾青輾轉于戰(zhàn)亂之中，目睹山河破碎的慘狀，將自己化作一只鳥，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被暴風雨打擊的土地、永遠洶涌著悲憤的河流、無止息吹刮著的激怒的風，以及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如今站在這片他深愛的土地上，晴空萬里，風清氣爽，耳畔仿佛回響著那悲愴而熾熱的吟唱，文字如利刃劃破陰霾，澆筑起無堅不摧的信仰。</p><p class="ql-block">天井旁，艾青在延安窯洞與毛澤東主席談話的銅像栩栩如生。天井里沒有積水，干燥的地面上散落著幾片銀杏葉，陽光從四方天空傾瀉而下，將銅像的影子拉得筆直。艾青身著粗布衣衫，袖口卷起，露出結實的小臂，眉頭微蹙，眼神堅定而明亮，仿佛正與戰(zhàn)友們探討革命的未來。他指尖夾著的紙筆仿佛還在顫動，衣角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在晴光里勾勒出清晰輪廓，與周圍的粉墻黛瓦相映，恍若穿越回那個烽火連天卻信仰熾熱的年代。1941年至1945年的四年延安時光，讓這位熱血詩人的信仰愈發(fā)堅定，《向太陽》中“我終于起來了，看見了黎明”的吶喊，正是他與時代共振的心聲，沉郁化作激昂，黑暗中望見光明。</p> <p class="ql-block">在故居西側的書房里，那張暗紅色木質(zhì)書桌讓我久久駐足。桌面布滿細密劃痕，是歲月與筆尖留下的印記，中央還留著一個淺淺墨漬，像是一滴永遠不會干涸的鄉(xiāng)愁。初冬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桌面上投下菱形光斑，光斑里浮動著細微塵埃，仿佛能看見詩人伏案創(chuàng)作的身影：他眉頭微蹙，握筆的手微微用力，墨汁順著筆尖流淌，在紙上暈開一個個深情字符。</p><p class="ql-block">書桌旁的窗臺上，擺著一盆小小的麥冬草，葉片依舊帶著幾分青綠，為古樸書房添了一抹生機。窗外，雙尖山的輪廓在晴空下清晰可見，遠處田野里，金黃稻茬與火紅楓葉相映成趣，風卷著稻葉掠過田埂，發(fā)出“簌簌”聲響，想來詩人當年伏案時，也常望著這樣的故鄉(xiāng)景致汲取靈感。這張不大的書桌，曾噴涌過西湖的泉、迭推過塞納河的波，激蕩過長江的浪與延河的水——《大堰河——我的保姆》的深情、《向太陽》的恢宏、《礁石》的堅韌，皆在這方寸之間誕生。</p><p class="ql-block">墻角的展柜里，《蔣氏家訓》的匾額復印件格外引人注目。松花黃的匾額邊緣有些褪色，淡青色字跡卻依舊清晰：“一戒溺愛護短，要嚴慈相濟；二戒重男輕女，要一視同仁；三戒粗暴任性，要說服疏導”。一行行字句圓潤而堅定，在晴光里透著溫潤光澤，像是在訴說這個家族的包容與開明。忽然明白，艾青對土地與人民的悲憫情懷，不僅源于大堰河的養(yǎng)育，更源于故鄉(xiāng)土地上最本真的善良與平等。這份情懷如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最終長成不朽的詩行。</p> <p class="ql-block">走出艾青故居時，正午的陽光煦暖燦爛，將雙尖山的輪廓映得清潤明亮。風里裹著稻稈的暖香與草木的清冽，暖光纏著微風，不燥不寒，甚是愜意。遠處偶有幾聲雞鳴悠遠傳來，為這份寧靜添了幾分鮮活。回頭望去，粉墻黛瓦在晴光里泛著溫潤的光，斜斜的回廊影子鋪在青石板上，像是詩人未散的余韻，又似歲月沉淀的鄉(xiāng)愁。庭院里的玉蘭樹落下幾片枯黃，輕吻著石板路，被風卷到門檻邊，宛若詩魂留下的印記。</p><p class="ql-block">40年光陰流轉，從青春年少時騎行赴約的熱忱，到如今故地重游的動容，不變的是對詩人的崇敬，對這片土地的深情。時光讓記憶愈發(fā)醇厚，也讓這份詩魂傳承的赤誠愈發(fā)清晰。那些詩句、那些雕塑、那些舊物，都化作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動。初冬的晴朗天光里，干燥的空氣、疏朗的林木、暖融融的陽光，讓每一處景致都透著澄澈與厚重，這場與詩魂的相遇更顯真切。原來身臨其境，便是與詩人的深情相擁，與這片土地的血脈相連。 </p><p class="ql-block">艾青故居早已不是一座單純的建筑，它是詩與歷史的交響，是土地與深情的凝結，是每個追尋熱愛與信仰的人心中最溫暖的精神原鄉(xiāng)——在這里，每一寸草木都鐫刻著赤誠，每一塊磚瓦都回響著熱愛。我們一行16人踏著晴光離去，掌心還留著陽光的溫度，心底卻已被這份跨越時空的赤誠與熱愛，填得滿滿當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