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為文要激動</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梁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常聽到這樣的話：你看到此情此景又可寫一篇好文章了。但我大多數(shù)情況下卻心靜如水，沒有創(chuàng)作的激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寫作就是一種感情和思想的噴發(fā)。你可以在學(xué)識、技巧各方面已有足夠的準(zhǔn)備，但是沒有一個契機(jī)，它還是不能成文。就像一座火山它可能百年千年才噴一次，也可能永遠(yuǎn)地懷抱巖漿，沉默不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文章之有激動和無激動大不一樣。有激動為真文章，能感到作者想說話，說真話，讀者就有新感覺、新啟發(fā)。無激動，作者所含必抄襲，必重復(fù)，必說教，讀來令人心煩生厭。無激動之文有四種。一是新手學(xué)而為文，比如學(xué)生作文。這時作者的主要目標(biāo)在掌握文字技巧，訓(xùn)練對文字的駕馭能力，文字通順皆可，重在掌握形式，還不能以氣貫文，所以也多找不到什么激動之情。二是外行為文。有一部分人并不是當(dāng)作家的料，但是對寫作十分愛好，十分投入，而且自以為找到了感覺，自我陶醉，一篇接一篇、一本接一本地寫。我們一些領(lǐng)導(dǎo)干部也會犯這個毛病。實(shí)際上他是在照樣畫葫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找到那個激動點(diǎn)，沒有找到進(jìn)山的路。如果他有發(fā)表的條件，就更促成了這種惡性循環(huán)。甚至他一生就這樣穿著皇帝的新衣，接受吹捧，出席作家會議，上臺領(lǐng)獎，為人簽名等等。三是匠人原地踏步為文。有的人確實(shí)寫過幾篇成名作，但是再找不到新突破，又不甘心被人忘掉，就在自己原有的高度上不斷重復(fù)。像一個匠人，在熟練地重復(fù)工作，所提高的只是速度，增加的是產(chǎn)量，與結(jié)構(gòu)、造型的新突破無關(guān)，上不到大師這個臺階。四是老手敷衍為文。文章寫多了就累人，名家也難篇篇激動，老手在為文債所逼時也會敷衍為文，并不去動真情。就像一個名演員，一生總演這一出戲，也有膩的時候，要他場場激動受不了。這四種人，第一、二種是根本不知道為文要激動，第三種是丟失了激動，第四種是懶得激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文為什么要激動，就是為了產(chǎn)生一種爆發(fā)力、爆炸力，這樣才能震撼人心，感動讀者。讀者捧讀一篇新文章前，本來心靜如水，全靠作者這一粒石子投入他心海之中，激起情感的漣漪。能不能投石入心是關(guān)鍵。而投之前，又要看作者是不是自己先激動，即先產(chǎn)生投的欲望。劉勰所謂“目既往還，心亦吐納”，心不動，難為文。如果作者心如止水，又怎么能奢望讀者其心潮澎湃呢？激動者，情為所激，心為所動，實(shí)際上是一個由寫作對象到作者，再到讀者的連動過程，必得“雙動”才行。作者不動情，不能為文：就算為文，讀者不動心，不算好文。所以這個“激動點(diǎn)”一般要找在最大多數(shù)人的共振點(diǎn)上，才能收大激動、大影響之效。最好是時代的共振點(diǎn)。比如，家家婚喪嫁娶，都有個人之喜、個人之悲。但這并不是社會全體之喜、之悲，這種文章寫出來自己激動，別人并不激動。這就是為什么小情小景不足取，凡歷史上留下來的名篇都是大激動之文。雖也有取之常情常景者，如朱自清《背影》，但實(shí)際上它已超越個人，寓共性于個性揭示出人倫之大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怎樣才算是有激動之文呢？簡單說，就是無中生有，死中求活。無論是作者內(nèi)心平靜的世界，還是外部的客觀事物（對象），原本是孤立的，不成文章。只有兩相一激，才無中生有，生出新的思想，便于死寂之中躍出活靈靈的情感。像春天第一聲春雷，震醒冬眠的蛩伏之物，像春雨浸潤土中的種子，催生新芽。作家滿腹的修養(yǎng)學(xué)識經(jīng)外部事物這一激，就如原子輻射產(chǎn)生生物變異，就激發(fā)出作者的新思想、新情意、新文章。作家許多時候并不想為文，但忽遇外事外景所激，反會順手寫出一篇好文，正所謂“文章乃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寫過許多山水文章，對象都是萬年舊物，前人味過何止千遍，但仍覺有可激動之處；也寫過許多歷史題材的文章，都是舊人舊事，別人也寫過多遍，但仍有激動我的地方。也還有許多的山水人物我不知看過想過多少遍，但就是不想寫，因?yàn)槲疫€沒有發(fā)現(xiàn)激動我的那個點(diǎ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個作品的成功過程，概括來說是“二次激動”、“三點(diǎn)一線”。先要作者激動，并發(fā)而為文，像杜甫那樣“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再用這種文章去激動讀者，洛陽紙貴。作者、寫作對象、讀者三點(diǎn)一線，在激動這根弦上共振才行。魯迅說寫不出時不要硬寫，不激動時，就不要提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