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走著走著，腳下松軟的泥土與陳年的松針，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這林子沉靜呼吸的尾音。就在我將目光從高遠的、被枝椏切割成碎片的藍天收回來，不經意地投向腳邊時，一片紫，便驀地撞進了眼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是一小片安靜的、潮濕的角落，陽光透過疏密的葉，濾下幾縷朦朧的光柱，正好柔柔地罩著它們。起初是成片的，挨挨擠擠的，便是你最初看見的那樣。那紫，不是花園里芍藥或牡丹那種富麗的、喧賓奪主的顏色，而是一種謙遜的、含著霧氣的紫，像是將晚的天邊最淡的一抹霞，又被晨露輕輕浸染過。</p> <p class="ql-block">花瓣是舒展的，邊緣帶著些羞澀的、天然的波浪，上面勻勻地撒著些更淺的、鵝黃色的小點兒，宛如不經意的濺染?；ㄐ奶庮伾?，近乎白了，襯出里頭幾絲纖細的、深色的紋路，那便是它靜謐的心事了。</p> <p class="ql-block">它們一朵倚著一朵，在翠綠而肥厚的葉片托舉下，微微仰著臉，承接著那一點點吝嗇的天光。葉片是鮮亮的，飽含著水分，綠得有些發(fā)脆，與底下棕褐的松針、枯黃的草莖形成了奇妙的對照：一邊是生機盈盈的現在，一邊是時光沉淀的過去。</p> <p class="ql-block">有一只蜜蜂，忽地闖入這靜默的畫框，它那黃黑相間的、毛茸茸的身子，在一朵花上略作停留，翅膀振成一片模糊的金霧，發(fā)出嗡嗡的微響，頃刻間又飛走了。這匆匆的訪客，竟成了這靜謐中最生動的一筆，仿佛一個極輕的吻，驚動了時光，卻又立刻被更深的寂靜所吞沒。</p> <p class="ql-block">我的腳步不由得放得更輕，更慢，怕驚擾了這份安寧。目光逡巡著，便又遇見了另一處的風致。那是在幾莖橫斜的細枝上，懸著幾朵全然不同的花。枝子是極纖細的，紫紅色的，帶著些微不可察的絨毛，橫向逸出，有一種清瘦的骨感。</p> <p class="ql-block">上面疏疏地掛著幾朵，左邊的兩朵，花瓣純然是白的，像用最薄的宣紙精心剪裁出的流蘇，一絲一絲，透著一股不染塵埃的潔凈。右邊的三朵，卻是嬌嫩的粉，那粉色也極淡，像是白瓣不小心被夕陽的余暉染上了一抹羞紅。</p> <p class="ql-block">它們就那樣垂著，靜靜地，仿佛一串被遺忘在歲月里的、精致而脆弱的耳墜，在偶爾穿過葉隙的風里，做著旁人看不見的、極輕微的搖曳。它們的背景是虛化的、流動的綠與黃，于是這幾朵小花，便愈發(fā)顯得玲瓏剔透，不似人間之物了。</p> <p class="ql-block">走得愈深，心也愈靜，便發(fā)現了更微小的奇跡。那是在貼近地皮的、更幽暗的角落里，幾乎要俯下身去，才能看清的精致。那是幾株更矮小的植物，細莖的頂端，舉著一個個燈籠似的、深紫色的小苞，緊緊裹著，像個深藏的秘密。而從那“燈籠”的底下，竟探出一蓬蓬細如發(fā)絲、潔白如雪的絲狀花瓣來，蓬松著，散開著，像一團朦朧的、發(fā)著微光的夢。</p> <p class="ql-block">它們太小了，小到一陣稍重的呼吸似乎都能將它們吹散?？伤鼈兙驮谶@腐葉與濕土之上，認真地、一絲不茍地開放著，將自己的美麗，綻放到一種近乎極致的、精細的尺度。</p> <p class="ql-block">還有那獨自一枝的，細莖上高低錯落地綴著幾個小花苞，有的緊閉如深紅的米粒，有的則微微張開了口，露出里頭一線淺紫的、更細的花心來，那般小心翼翼，又那般執(zhí)著。</p> <p class="ql-block">看著它們，你忽然覺得，美，原來可以這樣不言不語，可以這樣不占據廣闊的空間，不索取豐沛的陽光，只是守著自身那一點完整的形態(tài)，靜靜地存在，便完成了全部的意義。</p> <p class="ql-block">我就這樣走走停停，看了許久。心里先前那些紛雜的、纏擾的念頭，不知何時，已被這林間的清氣與眼前的靜美，洗滌得淡了，遠了。這些花兒，沒有名字于我，似乎更好。它們只是它們自己，在這人跡罕至的一隅，為陽光，為雨露，為偶爾路過的風，也為這不期然的我，展示著生命最本真的狀態(tài)。我們這場相遇，是偶然，卻在這偶然的寂靜相對中，我感到了一種無言的豐盈。</p> <p class="ql-block">離開時，我沒有回頭。我知道它們依舊在那里，靜靜地開，靜靜地謝，與泥土、落葉、光影和偶爾的蟲鳴在一起，構成這山林歲月里，一輪又一輪，微小而完滿的循環(huán)。我?guī)Р蛔叩?，但那份被洗滌過的澄明，與那抹溫柔的紫色，卻已悄然留在了心底。這便夠了。人生長旅，有過這樣一場寂靜的相遇，看過了這樣一場不為誰而生的、自在的綻放，前方的路，仿佛也亮堂、踏實了幾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