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斷線風箏的最后凝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風把巷口的槐樹刮得嗚嗚響，像極了那年你伏在我耳邊，說要去很遠的地方找春天時，發(fā)梢蹭過我耳廓的癢。我攥著那只斷了線的風箏，竹骨硌得掌心生疼，仰頭看它在灰藍的天幕上翻卷，最后墜向遠處廢棄的鐵軌——那里曾鋪著我們用粉筆頭畫的銀河，你說要沿著軌道走到星星墜落的地方，采一顆最亮的，鑲在我磨破的書包扣上。</p><p class="ql-block">鐵軌旁的野薔薇開瘋了，艷紅的花瓣撲簌簌落進銹跡斑斑的枕木縫里，像淌了一地化不開的血。我蹲下去撥弄那些花瓣，指尖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是你去年埋在這里的鐵皮盒子，盒蓋上用鐵釘鑿著歪歪扭扭的“我們”。打開時，樟腦味混著潮氣撲出來，里面躺著半截鉛筆、你換牙期掉落的那顆小臼齒，還有張泛黃的糖紙，糖紙上印著的卡通小熊，嘴角還沾著我舔過的痕跡。</p><p class="ql-block">風突然猛起來，把鐵皮盒里的東西掀得漫天飛。鉛筆滾進泥沼，臼齒掉進石縫，只有那張?zhí)羌?，被風托著，晃晃悠悠追向那只斷線的風箏。我追著它們跑，鞋子陷進松軟的黑土，褲腳掛破在野薔薇的刺上，血珠滲出來，和花瓣的顏色融在一起。跑到鐵軌盡頭時，糖紙和風箏都不見了，只有一列綠皮火車轟隆隆碾過，車輪與鐵軌碰撞的轟鳴里，我聽見你在車廂里喊我的名字，聲音被撕成碎片，混著風，灌進我每一個毛孔。</p><p class="ql-block">我癱坐在鐵軌旁，看暮色像塊臟抹布，把天空一點點擦黑。遠處人家的燈亮起來，一盞，兩盞，最后連成模糊的星河。我想起小時候，你總把螢火蟲放進玻璃瓶，掛在我床頭，說那是偷來的星星。后來瓶子碎了，螢火蟲飛進了更深的夜，就像現(xiàn)在，你坐的火車也鉆進了隧道，只留下一串越來越弱的汽笛聲，像根線，牽著我胸腔里那塊空落落的地方，一下下抽痛。</p><p class="ql-block">鐵軌開始發(fā)燙，是白日里曬的余溫。我摸出褲袋里的線軸，木頭柄被我攥得光滑，線卻早就沒了。這線軸是你用槐樹枝刻的，刻完后，你把它塞進我手里，說：“等風箏飛起來，線就拴在咱倆手腕上，走到天涯海角，也斷不了?！笨涩F(xiàn)在，風箏斷了，線沒了，連你也成了鐵軌盡頭那團模糊的影子，被黑夜一口吞掉。</p><p class="ql-block">野薔薇的香氣越來越濃，濃得嗆人。我把臉埋進膝蓋，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像極了那年夏天，我們躺在鐵軌上數(shù)火車時，你貼著我后背，傳來的心跳。那時火車離得還遠，風里全是槐花香，你說：“要是能永遠這樣就好了?！蔽覜]回答，因為我知道，沒有什么能永遠——就像風箏總會斷線，火車總會開走，你也總會找到屬于你的春天。</p><p class="ql-block">可此刻，我多希望時間能倒流回那個下午，我要緊緊攥住那根線，哪怕被風箏拽得飛起來，哪怕被拖到世界盡頭，也絕不松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