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養(yǎng)過四只鴨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它們剛來到這個世界，眼前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卻生在了對它們來說是最好的年代，而且還遇見了我。從央求媽媽從肩挑小販那里買來四只鴨寶寶那一刻起，我把幾乎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它們身上，差點兒把學文化的事兒拋在腦后。說到我對這些小生命的愛，從它們對我的愛里可見一斑。每天放學回家，鴨子們只要看見我，遠遠地就撲楞著翅膀，“嘎嘎”叫著朝我奔來，我儼然成了它們的鴨爸爸，鴨媽媽。鴨寶寶們不知道的是，我對它們的愛還包藏著一份私念，期待它們早日成為準媽媽——生蛋，以改善家人的生活。這四只鴨子從毛茸茸的鴨寶寶到能生蛋的成年鴨，我不僅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更有收獲的欣喜。那是我兒時一段最美好快樂的時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饑饉年代，饑餓是基本的記憶，人能吃飽都不是件易事。隨著鴨子們長大，食量劇增。為讓它們吃飽吃好，我煞費苦心，絞盡腦汁。許多細節(jié)回憶起來有些瑣碎，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大人忙著存儲大白菜，我把被丟棄的白菜幫子一兜兜撿拾回家，用鐵絲串起來，曬干后裝進一條麻袋，以備鴨子過冬有菜吃，也彌補糧食不足。家門口像懸掛了萬國旗，破爛不堪，還散發(fā)著一陣陣爛菜葉的味道，為了我的鴨子，這都算不得什么?？粗鼈兠刻斐缘蔑栵柕鼗馗C睡覺，我比自己吃飽還高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常抱起一只只吃飽的鴨子，一遍遍從頭撫摸到全身，它們的羽毛油光水滑。雖然身上有股特殊騷味，我毫不介意，雖然面無表情，卻昂著脖子，一對圓溜溜的眼睛靜靜地瞪著我，隨我擺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自然，不同種群之間的愛如果模糊了邊界，無疑是對生命規(guī)律和天條的觸碰、忤逆，就可能給愛與被愛帶來彼此的傷害，愛，也會成為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天下午，以我為首的“鴨隊伍”橫過一條馬路，吃飽的鴨子蹣跚而行。這時，正好有個大人騎單車從我們的“隊伍”穿過。由于我的精心伺養(yǎng)，鴨子本能的安全距離這條警戒線早已銷蝕殆盡，它們還是旁若無人、不緊不慢地往前走，騎車人來不及剎車，從一只鴨子身上碾過，這只鴨子掉隊了?？次沂莻€孩子，大人揚長而去。我沒敢爭辯，急忙把那只鴨子抱回家檢查全身。還好，沒找到一處出血點，心里有了片刻的安慰?？刹灰粫?，它的脖子和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身子慢慢涼了，應該是遭受了嚴重的內傷。那雙眼睛直到它身體完全冰冷、僵硬還直勾勾地望著我。它對眼前的一切依然那么好奇眷戀，對自己的生依然那么渴望。我的鴨子，你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母下班了，看我抱著那只鴨子在抽泣，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父親撫摸一下我的頭，只有惋惜和嘆氣。母親安慰我：“弟娃兒別哭了，媽媽給你做好吃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下午的一幕反反復復在眼前翻滾，一個鮮活的、朝夕相伴的小生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它在自己懷里，說沒就沒了。我哪兒做錯了，做錯了什么？無以名狀的自責折磨著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我無精打采。走進大院兒，陣陣肉香直撲鼻子。好稀罕，誰家在做好吃的？一進家門，桌上放著一碗燒肉，頓時明白了一切，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浸濕了臉頰。我的鴨子！——我的鴨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困頓歲月，人們對食物的渴望，今天的孩子完全無法理解和想象，更別說是肉了。可當時的我，任憑母親如何好言相勸，想也不想，堅決不吃！</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