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它是從一片寧靜的綠與一片朦朧的灰白里，忽然躍入眼簾的。不是那種喧嚷的、招搖的跳躍，而是一種沉靜的、不容忽視的呈現(xiàn)。起初，只是一點粉，淡得像少女頰上初暈的霞光，柔柔地綻在幾片心形的葉子上。那葉子是深沉的綠，隨意灑著些銀白的斑，像是夜里不小心遺落的碎月光。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點粉牽著走了，走近了，才發(fā)覺那不是一點，而是一簇，一團，一個靜靜喧嘩著的、屬于花的小小世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它們真是各有各的性情。你看那粉的，是頂嬌憨的?；ò瓯”〉?，透著光，一層覆著一層，邊緣微微地卷著，像用最細(xì)的絨布精心捏成的喇叭，羞怯地垂著頭?？赡切咔永?，又分明有一種天真的坦然，只管將自己的柔美舒展開，并不在意誰在看著。它們聚在一處，深深淺淺的粉，便氤氳成一團溫柔的夢，夢里還藏著些更小的、緊緊裹著身子的苞，做著酣甜的、關(guān)于綻放的夢。</p> <p class="ql-block">顏色再深些，便成了紫紅，那又是另一番氣度了。那顏色是濃得化不開的，像陳年的葡萄酒，蓄著一汪沉靜的熱烈。花瓣的褶子更深了，曲曲折折的，是風(fēng)走過時留下的腳印，又像是它自己內(nèi)心層疊的心事。有一朵，就那樣端端正正地開在中央，所有的光線與目光，仿佛都該是它的。它的瓣，邊緣是俏皮的波浪，卷曲著，當(dāng)真像極了某種靈巧生物警覺的耳朵，在聆聽只有春天才懂的低語。它的質(zhì)感也不同于粉花的柔霧，是細(xì)膩的、滑潤的，有著天鵝絨般貴重的光澤。它并不招搖，只是那樣存在著，四周的景與物便都心甘情愿地暈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調(diào)子，作了陪襯它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也有那別致趣的，紫與白交織成細(xì)細(xì)的條紋，清清冷冷的，像雨后天晴的痕跡，又像一件被月光洗過的舊衣衫，自有一段飄逸的風(fēng)流。它們?nèi)齼啥湟蕾酥?，背景是虛化了的一片迷離光斑，粉的，綠的，融成一片夢幻的底色，這兩朵花便像浮在夢之上的、最清麗的記憶了。</p> <p class="ql-block">我總愛看它們的姿態(tài)。大多時候，那花莖是纖柔的，卻極有韌勁，從那些帶斑的葉間斜斜地、或是亭亭地伸出來，頂端卻忽地謙遜地一彎，讓那豐美的花朵微微地低垂下去。那低垂，不是萎謝，不是疲憊，而是一種至極的、內(nèi)斂的飽滿。像一位深思的哲人，將所有的智慧與芬芳，都斂在低垂的頸項間；又像一位羞澀的舞者，在完成最難的旋身之后，那一個輕柔的、致敬般的俯身。于是，看花的人，也需得俯下身子，或屏住呼吸，湊近了，去領(lǐng)受這一份靜謐的傾述。</p> <p class="ql-block">最驚心動魄的，卻是那紅。那不是常見的、單薄的紅，是帶著厚度與重量的，是心里頭一腔滾燙的血，忽然凝成了花的形狀。它們一開便是轟轟烈烈的一群，挨著，擠著，熱熱鬧鬧地，將生命的力量毫無保留地捧出來。那花瓣厚實而挺括，邊緣反卷出一道道驕傲的弧線，像舞裙的裙裾，仿佛音樂一起，便要旋舞起來。陽光照在上頭，那紅色便活了，流動著，在細(xì)膩的脈絡(luò)間奔騰，是一種沉默的、燃燒著的火焰。看著它們，你幾乎要忘記這是一株草本的花，倒覺得那是一捧不熄的、沉睡的火焰了。</p> <p class="ql-block">背景總是模糊的，只是一片柔和的、失去形狀的色塊，灰的，綠的，淡金的。這模糊真好，教一切的紛擾都退遠(yuǎn)了，淡去了，世界便只剩下了眼前這一方小小的、清晰的絢爛?；ㄅc葉的界限，在此刻也變得溫柔，光影在花瓣的褶皺與葉片的脈絡(luò)上流淌，時間仿佛也走得慢了，凝住了，凝固在這一片無聲的盛放里。</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覺得，仙客來這名字，起得真是妙極。它自己便是那靜居的仙客，不慕塵世的喧嚷，只在屬于自己的一角天地里，將生命修煉成如此圓融的模樣。它不問你從何處來，也不問你往何處去，只是這樣靜默地開著，紅了，粉了，紫了，將一整個喧嘩的春天，都容納在這低首的、謙柔的姿勢里。你來了，便是客，它便以全部的色澤與形姿，安靜地款待你。這款待里沒有言語，卻仿佛又說盡了一切。</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便也靜默地立著，做一個被這靜默深深款待的客人。心里頭那些紛雜的念頭，也像那背景一般，漸漸地淡了，模糊了，最后，心里也只剩下一片清澈的寧靜，與一簇?zé)o聲的、正在盛開的火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