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秋陽把山道曬得發(fā)燙，山大匠的布鞋磨出了洞，腳底的繭子硬得像塊老樹皮。他拄著木棍往后山上走，山風卷著松針撲在臉上，混著泥土的腥氣。心里那點念頭總像山澗的水，沒完沒了地冒。</p><p class="ql-block"> 三個孩子一天天見長，家里的開銷像雨后的春筍，一節(jié)節(jié)往上躥。單靠自己一膀子力氣，守著現(xiàn)有的幾分地，頂多混個溫飽，要想讓日子寬裕些，讓娃們能多識幾個字、多添件新衣，就得另尋出路。這山里苦，值錢的東西藏得深，可錢到底在哪呢？</p><p class="ql-block"> 他不是要找真的銅錢。老家啟東人說“尋銅錢”，從來不是指埋在地里的古錢，是說錢不會自己長腿跑過來，得靠腳去丈量，靠手去刨掘。出獄后城里待不住，到老了躲進這山溝，才越發(fā)咂摸出這話的分量——日子再難，也得自己找出路。</p><p class="ql-block"> 走到半山腰的坪地，那幾畝新墾的山田正泛著黑油油的潮氣。山大匠彎腰撒種，手里的瓢一歪，幾粒谷子落在鞋面上，他撿起來吹了吹，小心翼翼丟進土里。指尖觸到新土的那一刻，忽然心里一亮：春天下種，秋日收糧，這不就是第一枚銅錢？</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去年的玉米地，收穗時沉甸甸的棒子壓彎了秸稈，剝開殼，玉米粒黃澄澄的，在太陽底下閃得人眼花，可不就是銅錢的顏色？那會兒蹲在田埂上數(shù)穗子，手指被葉尖劃出道子也不覺得疼，只覺得心里踏實得很。種糧、種菜、種果樹，一鋤一犁往土里埋的，哪里是種子，分明是盼頭。秋日里趕著頭小毛驢往鎮(zhèn)上送收成，換來的錢攥在手里，帶著汗味，卻比什么都暖——那是娃們的書本費，是灶臺上的油鹽。</p><p class="ql-block"> 種完田往山下走，自家宅院里傳來雞叫，咯咯嗒，咯咯嗒，像在數(shù)著日子。轉過彎，竹籬笆院里，幾十只母雞正刨著地上的糠，旁邊豬圈里，兩頭肥豬哼哼著拱食，院角池塘里，魚群游過，攪得水面晃出碎銀似的光。遠處山坡上，羊群正往回趕，像一團團滾動的白云。山大匠忽然笑了——這是第二枚銅錢。</p><p class="ql-block"> 家里養(yǎng)的雞，每天能撿二三斤蛋，攢起來換鹽換醋，還能給娃們補營養(yǎng)；二十多只羊，每月賣兩只，換回的錢夠日常用度；養(yǎng)豬養(yǎng)魚不單為了過年有肉吃，積下的糞肥還能肥田。這些活物不用金貴飼料，喂的是山邊野草、莊稼根莖、吃剩的陳糧，長起來卻是實打?qū)嵉倪M項。它們叫著、鬧著，把冷清的院子填得熱熱鬧鬧，也把銅錢一點點攢進了布口袋。</p><p class="ql-block"> 這山有個好處，后山那眼泉水源源不斷，那是個中等泉：1–10 L/s ≈ 86–864 m3/日，一天能產(chǎn)1000噸水.可以供應十畝田的用水，山大匠站在泉邊盤算：過兩天在山溝筑道壩，把水存起來，魚塘能擴大三倍；再修條水渠，用塑料管子引到后山果園，果樹喝足了水，明年收成準能多三成。鎮(zhèn)上的年輕人說可以幫著弄個網(wǎng)店，把果子掛到網(wǎng)上去賣，城里人家等著新鮮山貨呢。</p><p class="ql-block"> 他望著身后的果園，橙子掛滿枝頭，青里透紅。忽然想起早年有人在后山刨石棉，挖深了塌了洞，再沒人敢碰?？蛇@“開”字，原來不止是開礦。開水渠，是把山泉變成錢；開梯田，是把陡坡種成糧倉；開合作社，是把零散的力氣擰成一股繩。山里的鄰居們也常來商量，說要一起把山貨弄成氣候，“有錢大家掙”——這話聽著，比啥都讓人心里熱。</p><p class="ql-block"> 日頭偏西時往回走，腳底的疼似乎輕了，心里那點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晰，成了實實在在的打算?；氐郊?，從魚塘撈了兩條鮮魚，拿了幾個新下的蛋，燒了四菜一湯，看著娃們狼吞虎咽，心里踏實得很。</p><p class="ql-block"> 宅外，風穿過樹林，葉子沙沙響，像誰在數(shù)著手里的銅錢。山大匠忽然徹底懂了：山里的銅錢，不在石縫里藏著，不在古墓里埋著，就在“種”“養(yǎng)”“開”這三個字里。春種時谷種的金黃是銅錢，雞窩里雞蛋的光潤是銅錢，網(wǎng)店上果農(nóng)照片里的笑意也是銅錢。這些銅錢不用刨不用挖，只消你肯彎腰種、費心養(yǎng)、動腦筋開。它們不叮當作響，卻能讓灶上飄出飯香，讓娃們有鞋穿，讓土坯房的屋頂不漏雨。</p><p class="ql-block"> 夜里，山大匠躺在炕上，聽著娃們均勻的呼吸，心里的勁兒更足了。他不怕老，不怕累，只要還有口氣，就把這“種”“養(yǎng)”“開”的路走下去。窗外的月光灑進屋里，像鋪了一層碎銀，他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時，新的銅錢，又會在山里等著他去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