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昵稱:熱淚盈眶</p><p class="ql-block">美篇號:507815545</p> <p class="ql-block"> 大雪節(jié)氣,難得一個(gè)晴和的休息日。我們帶著女兒,同妻子的閨蜜相約在挹江門旁的小桃園公園。她們匯入那片疏朗的秋光里——妻和閨蜜挨著坐在一方渾黃的大石上,絮絮的話音被微風(fēng)濾得輕柔;兩個(gè)小女兒,像忽然熟稔的雀兒,嘰嘰喳喳地,一會兒蕩起秋千,一會兒又蹲在沙坑里尋她們的寶藏;我便得了閑,獨(dú)自向四周踱去。</p> <p class="ql-block"> 四年了!心里默算著這個(gè)數(shù)字,腳步已踏在熟悉的鵝卵石小徑上。上一次來,還是口罩膠著的年代,女兒剛夠到我的腰際,岳母也還健在。我們曾居住在老下關(guān),這城墻根下的小園,便成了日常的“客廳”與“操場”。晨昏之際,我在此跑步,妻推著嬰兒車緩行,岳母則總愛尋個(gè)向陽的角落,抱著襁褓中的外孫女,一曬就是半晌。那時(shí)的日光,仿佛也是這般澄澈,金子似的,慷慨地灑在老人銀白的發(fā)上,灑在嬰孩藕節(jié)般的小胳膊上,也灑在城墻那蒼老而溫存的磚縫里。</p> <p class="ql-block"> 后來,像無數(shù)個(gè)家庭必經(jīng)的軌道,為了一個(gè)“更好的小學(xué)”,我們搬離了老下關(guān)。日子被新的忙碌填滿,這園子便漸漸退成記憶里一幅泛黃的襯景。四年里,光陰的筆鋒峻峭。岳母的病來得急,去得也快,像一陣秋風(fēng)卷走了樹梢最安詳?shù)哪瞧~子。老丈人退休后,陡然閑了下來,背影里多了些空曠的沉默。我們呢,按著既定的刻度,上班、下班、督促功課,應(yīng)付瑣碎。談不上多么開懷,卻也慶幸于這尋常的、按部就班的安穩(wěn)。</p> <p class="ql-block"> 這安穩(wěn),或許便如眼前這園中的草木吧。銀杏的葉子黃得透亮,像是把積蓄了一年的陽光都凝在了薄薄的扇面里;烏桕的葉卻紅得沉著,間或露出一簇簇白籽,清清冷冷的;還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依然固執(zhí)地綠著,綠得有些疲憊,卻也綠得心安。它們一年年地經(jīng)歷風(fēng),經(jīng)歷雨,經(jīng)歷霜雪,來年春風(fēng)一渡,便又是不問所以的蔥蘢。這景象,看久了,竟看出一種近乎禪定的力量來。</p> <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覺,已走到城墻腳下。這明代的城墻,此刻就巍巍地橫在眼前。巨大的城磚一塊咬著一塊,疊成一片沉默的、青灰色的山崖。磚縫里的石灰已然斑駁,滲出深褐的淚痕,那是六百年雨雪風(fēng)霜浸漬的言語。我伸出手,掌心貼上那粗糙而冰涼的立面。一瞬間,李義山那句無題詩驀地浮上心頭:“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p> <p class="ql-block"> 這惘然的,豈止是纏綿的情思?更是這磚石所見證的、無數(shù)個(gè)“當(dāng)時(shí)”吧。多少商旅曾從此門出入,多少兵士曾在此垛口瞭望,多少詩人曾于斯憑吊,多少如我一般的尋常人,又曾在這墻根下走過他們悲歡交集的一生?所有的“當(dāng)時(shí)”,那些鮮活的呼吸、灼熱的目光、沉重的步履、輕快的談笑,如今都去了哪里?它們似乎并未消失,只是被這厚重的沉默吸收了,化作了磚石的一部分,化作了這“惘然”本身的一部分。歷史有時(shí)并非轟轟烈烈的演義,而是這般層層疊疊的、日常的積累與湮沒,最終凝結(jié)成一道可供后人觸摸的、堅(jiān)硬的“曾經(jīng)”。</p> <p class="ql-block"> 沿著城墻根信步,竟尋見一塊小小的碑刻,是南宋詩人陸游的句子,許是后人附會,卻意外地貼切:“山河興廢供搔首,身世安危入倚樓”。</p> <p class="ql-block"> 詩人所倚的,想必也是某處殘敗的城樓吧。那份面對浩渺時(shí)空與個(gè)人際遇的蒼茫之感,穿越八百年,竟在此刻與我相遇。我的“山河”太小,不過是一個(gè)家庭的聚散遷徙;我的“身世”也太輕,不過是時(shí)代洪流里一粒隨波的微塵。然而,這“搔首”的無奈與“倚樓”的孤寂,心境大約是相通的。城墻的偉大,或許正在于它既能承載帝王的雄心,也能慰藉普通人的惘然。它不言,卻讓你感到自己那點(diǎn)悲歡的渺小,從而奇異地獲得一種釋然。</p> <p class="ql-block"> 繞回原處,遠(yuǎn)遠(yuǎn)看見女兒正奮力想將一片比她手掌還大的梧桐葉舉起來,向她的母親展示。妻笑著,伸手替她拂去頭發(fā)上的草屑。那情景,在斜陽里,鑲著一道毛茸茸的金邊。我忽然記起東坡的詩來,他寫的大約是初冬,用在晚秋的此刻,竟也無比恰切:“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shí)”。</p> <p class="ql-block"> 是啊,最好的光景,不必遠(yuǎn)求。它不是過去的溫馨,也非未來的憧憬,恰恰就是眼前這“橙黃橘綠”的、飽滿而真實(shí)的當(dāng)下。有未逝的秋色,有親人的笑影,有腳下這片看過千年興衰的土地,它依然堅(jiān)實(shí)而沉默地托舉著所有如我一般的、來來往往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 風(fēng)略緊了,帶著河水的濕氣。我向他們走去。岳母不在了,但女兒在長高;我們搬離了,但記憶仍系于此;生活有失去,但也有此刻掌心可握的溫暖。就像這城墻,磚石或許有零落,但墻體依舊屹立;就像這園子,草木有榮枯,但四季總會如期遞嬗。</p> <p class="ql-block"> 活著的人,便要這般好好地活著。在歷史的墻根下,在季節(jié)的流轉(zhuǎn)中,安靜地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景,愛身邊具體的人。這大概便是時(shí)光,在個(gè)體生命上,所留下的最樸素,也最深刻的學(xué)思踐悟、身體力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