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超生，全村結(jié)扎；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該引不引，株連六親；該流不流，扒房牽牛；誰強行超生，誰傾家蕩產(chǎn)！”<br> 婦女主任將這幾條計生標(biāo)語寫在信箋上，交給當(dāng)了19年民辦教師的李老師，并交待他，把這些標(biāo)語在今天內(nèi)刷遍全村，在土墻上，用石灰水，字要大。李老師得令，正欲轉(zhuǎn)身，婦女主任又叫住了他：“這里還有一條：‘寧可血流成河，不準(zhǔn)超生一個！’你明天別上課了，帶上幾個人，在后山坡上用鋤頭刨出這12個字，要求十里以外能看得見、看得清?！?lt;br> 李老師心里清楚，這位婦女主任從來就是說一不二的。這些年抓計劃生育，婦女主任可是雷厲風(fēng)行、大刀闊斧啊，年年被評為計生積極分子，生產(chǎn)大隊也成了遠近聞名的計生示范單位。說來也怪，一個女人家，帶上計生隊十幾號隊員，穿門串戶，專門打擊超生現(xiàn)象，撬門窗，拆樓板，牽牲口，拉孕婦去醫(yī)院流產(chǎn)，一天到晚，總有使不完的勁兒。<br> 一日，有人舉報，說是李老師家媳婦懷孕六個月了，眼看孩子就要出世，可是仍沒有辦理出生證，沒有出生證就是違反計劃生育條例，違反條例就得終止妊娠。婦女主任按照規(guī)定獎勵了舉報人兩天的工分，就帶著計生隊六名隊員沖到李家，先是動員李家媳婦自己上衛(wèi)生院流產(chǎn)，不干。婦女主任一聲令下，將李家媳婦五花大綁扭著去人流。李家媳婦哪里肯依，李家三代單傳，他們結(jié)婚多年未育，這回是李家祖墳冒青煙，終于懷上了，可以續(xù)上香火了。李家媳婦哭天搶地，賴地不起。婦女主任索性找來賣豬的滑竿——用粗稻草繩織成網(wǎng)狀串起的兩根竹竿，像綁豬一樣將李家媳婦四腳朝天綁在滑竿上，由六個大漢輪流著抬往衛(wèi)生院計劃生育?？啤菚r候沒有“人流室”這一說法?？蓱z李家媳婦一路哀哭、辱罵，罵婦女主任傷天害理必將斷子絕孫?？墒菦]用，罵歸罵，產(chǎn)照流，婦女主任對這場面見多了，她根本不在乎，你看那先進材料里寫的：為了抓好計劃生育工作，在無數(shù)次的辱罵和威脅面前，她無所畏懼，毫不退縮。<br> 李家媳婦流了，有人悄悄說還看見胎兒的小雞雞。可是，都沒了，大人和小孩兒！<br> 天色已晚，累了一整天的婦女主任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很是悲傷，滿腦子是李家媳婦掙扎和哭喊、哀求、怒罵的樣子。是的，她也看到了那個小雞雞。計劃生育先進大隊的榮譽是保住了，可是死了人，而且是一大一小。<br> “誰？”在經(jīng)過那片林子的時候，婦女主任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有個黑影。她的毛發(fā)都豎了起來。一直以來，這片林子總是陰森森的，聽人說，常鬧鬼。<br> 她強作鎮(zhèn)定，硬著頭皮往前走去，因為回家的路，只此一條，別無選擇。<br> 第二天，有起早的人看見婦女主任被人剝光了衣服，赤條條地綁在一棵松樹上，嘴里還塞著她自己的紅底白花內(nèi)褲。人們救下奄奄一息的婦聯(lián)主任，在去往衛(wèi)生院的路上，婦女主任還是斷了氣。<br> 第三天，有的人說，夜黑林靜，人是被嚇?biāo)赖?；有的人說，是嘴巴被堵得太嚴(yán)實，窒息死的；還有的人說，真的是遇見了鬼。<br> 后來，李老師沒有做民辦教師了，進了班房。<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i><font color="#9b9b9b">（節(jié)選自劉東風(fēng)小說《溯流》）</font></i></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