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去一次鐵嶺的念頭，是今年夏天悄悄萌生的。第二故鄉(xiāng)的一些老戰(zhàn)友，子祥、白振、鳳軍.、國東等，隔三差五地，便在電話里和微信上，說起舊事，末了總不免添上一句：“什么時候，回來看看啊？”這“回來”二字，用得貼切，仿佛我們從未真正離開過那片土地。是啊，鐵嶺，是我們的第二故鄉(xiāng)，那是曾留下我七年時光印跡的地方。那里柴河水的波光，龍首山四季的眉目，連同那些風雨同舟的人，早已在心里生了根，長得比記憶里任何一處風景都要秀麗和真切。只是人一退休，便似秋后的蒲公英，被時光的風輕輕一吹，便散落在天南地北了。有的去了上海，有的去了廣州、海南，有的去了沈陽，聚齊，談何容易？但這念想，就像一枚溫潤的卵石，沉在心底，時時摸著，總想著等一個合適的機緣。</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時光不等人。一眨眼，竟已是北風初起的十二月。窗外的一排排大樹，葉子快掉光了，露出疏朗而堅韌的枝椏，指向高遠的天空。心里那點念想，被這清冷的節(jié)氣一逼，反倒愈發(fā)熾熱、鮮明起來，像爐膛里將熄未熄的炭，忽然得了風，又躥起明亮的火苗。不能再拖到明年了，明年復明年，誰知道又有什么樣的瑣碎事來牽絆呢？向陽暫回沈陽，過些日子又要回上海了，于是，我和向陽在電話里一商量，幾乎沒有猶豫，就定在了十二月六日。又是個周六，討個“六六大順”的彩頭。我們的“臨時動議”，竟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漣漪。我試著聯(lián)系衛(wèi)東，請他出一臺車。電話那頭，他二話不說，只問了時間地點，便道：“放心，我的‘老沃’（他那輛沃爾沃XC90）保準把大家舒舒服服送到?！眴⑷A和大海，人在沈陽，聞訊立刻響應，仿佛等待這個召喚已經(jīng)許久。最動人的是鐵嶺當?shù)氐牧焕嫌?。通知發(fā)得倉促，可他們就像時刻在待命一般，準時抵達。后來才聽說，有人為此推掉了上周就安排好的家族聚會，有人將手頭正在忙活的一樁小事暫時擱下。短短一天多，十一位老友，從不同的坐標向著同一個原點奔赴而來，一個不落。這哪里只是一次尋常的聚會？這分明是一場無聲的、關于情義的“點名簽到”。退休了，無職無權，剩下的，不就是這份“召之即來”的爽快與真心么？握著他們伸過來的、或溫熱或微涼的手，看著那一張張被歲月刻畫得深淺不一、卻同樣洋溢著由衷喜悅的臉，我心里那點因冬日而生的清寂，瞬間便被烘得暖融融的了。</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聚會的場子，是小郭張羅的。他是個地道的鐵嶺人，心熱得像一盆炭火，細起來又比繡花針還密。他說，大冷的天，得吃點滾燙的、實在的。于是便定下了“麒麟鐵鍋燉”。我們一行人進去時，店里已是熱氣微起，人聲與鍋氣交響著，充滿了踏實的煙火勁兒。屋子中央，早已擺開了四口亮油油的大鐵鍋，底下柴火正旺，鍋蓋邊沿“滋滋”地冒著白汽，那汽是濃厚的、香醇的，帶著一種直抵腸胃的誘惑力。小郭笑著揭開蓋子，霎時間，蓬勃的熱氣如同獲得了釋放，轟然而起，彌漫了整個房間，帶著大鵝的豐腴、牛尾的醇厚、笨雞的鮮嫩、大魚的滑美，一股腦兒地涌進鼻腔，鉆進每一個毛孔。配菜是極樸素的：粉條吸飽了湯汁，油亮亮地臥在肉塊間；土豆燉得酥爛，幾乎要化在鍋里；還有那貼著鍋邊烙熟的金黃玉米餅子，白面卷盤，粗糲的質(zhì)地，恰恰是這盛宴最好的注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圍著這四口沸騰的鍋，我們紛紛落座，沒有虛浮的客套，筷子與湯匙的起落，便是最親切的寒暄。話題像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地，從四面八方匯攏來。說起這家“鐵鍋燉”，我便想起許多年前，也是在鐵嶺，吃的頭一回“何家鐵鍋燉”。那時覺得新奇，灶膛里柴火噼啪，鍋里熱氣騰騰，滿屋生香，卻不見一絲煙熏火燎。如今，這樣的店多了起來，可坐在其中的人，心境卻大不相同了。當年是忙里偷閑，如今是閑中覓趣。這騰騰的熱氣，這喧鬧的人聲，這粗瓷大碗里盛著的實實在在的菜肴，可不就是我們這些退休之人所尋覓的、最熨帖的快樂么？它不在云端，不在遠方，就藏在這瑣碎而溫暖的人間煙火里，藏在老友重逢時眼角的笑紋與杯盞的輕碰聲中。</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酒過三巡，鍋里的湯汁漸漸濃稠，話題也愈發(fā)地深入，像沉入鍋底的精華。不知是誰，又提起了“戰(zhàn)友”這個稱呼。是啊，表面上，這只是退休老頭回來吃了一頓熱乎飯，嘮了嘮家常?？晌倚睦锩麋R似的，這哪里僅僅是吃飯？這分明是一場情感的“回爐”，是一次友誼的“淬火”。我與向陽，還有在座的諸位，當年在一個班子里，為著共同的目標，擰成過一股怎樣的繩啊！那時節(jié)，風風火火，腳步匆匆，相互補臺，肝膽相照。工作中有目標，有勁頭，有奔頭，更有一種背靠背的、踏實的安全感。如今，我們都從各自的“戰(zhàn)場”上退了下來，一身征塵換作了閑云野鶴?？蛇@情分，非但沒有被時光沖淡，反倒像這鐵鍋里的老湯，越熬越醇，越燉越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久別重逢，時光的幕布仿佛被“嘩啦”一聲拉開。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甚至更早的軍旅歲月。子祥還是那樣，功勛等身，卻仍負重前行，言語間盡是再踏新征程的從容；啟華也依然保持著那股子勁頭，聊起現(xiàn)在的生活，眼里還是有光。我和向陽相視一笑，當年我們領著大家，齊心協(xié)力完成任務的場景，一幕幕如在眼前。征兵、訓練、整組、參建，項項工作扎實；鐵嶺抗洪搶險，開原撲滅山火歷歷在目；省軍區(qū)表彰的先進師級單位黨委，榜上有名。我甚至想起了那次拉練式檢查，走到三江口，兩人留下的一張戎裝合影。那照片，好像就在昨天。這些舊照，都在這一天浮現(xiàn)在腦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天的小聚，我們還邀請到一位當年的“擁軍模范”聶峰，如今他也退休十余年了。二十五年前，他帶著雅戈爾的襯衫、成頭的豬羊，敲開軍營大門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他自己本就是一名老兵，五十年前入伍，把最好的年華獻給了國防。轉(zhuǎn)業(yè)回地方，心里那團火卻沒熄，用實在的行動，暖兵心。他握著我們的手，力道還是那樣足：“老伙計們，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一句話，說得人眼眶發(fā)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鐵鍋下的炭火，也漸漸化作了溫存的、暗紅色的光。這頓飯，從中午吃到日頭偏西。話是說不完的，情是訴不盡的。但我們都明白，再長的宴席，也終有散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臨別時，我們站在飯店門口，呵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瞬間凝成薄霧。再一次用力地握手，擁抱，拍打著彼此的肩膀，那聲響在門前里顯得格外結實、清脆。沒有多少叮囑的話，所有的牽掛與祝福，都在這扎實的觸碰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車子緩緩駛離鐵嶺銀州城，龍首山的身影漸行漸遠，柴河水在初冬仍靜靜地流著。來時心頭那點因冬日和念舊而生的淡然，早已被這一日的暖意滌蕩得干干凈凈。身子是疲憊的，心里卻像是被那口鐵鍋的熱氣熨過了一遍，妥帖而充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一趟“鐵嶺行”，吃的是一鍋人間煙火，品的是一世戰(zhàn)友真情。它讓我們知道，有些東西，任憑歲月沖刷，是不會退休，也不會散場的。就像那鐵鍋下的火，只要添一把友情的柴，便能永遠滾燙，永遠熱氣騰騰地，滋養(yǎng)著我們往后所有平凡而溫暖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字：平平淡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圖片：付衛(wèi)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歌曲《老戰(zhàn)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