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雪菜飄香時</p><p class="ql-block"> 文/一蓑煙雨任平生</p><p class="ql-block"> 美篇號/19238565</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立冬時。</p><p class="ql-block"> 北方的風(fēng)里，總藏著一段被時間腌漬的往事，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關(guān)于腌菜的時節(jié)。仿佛萬物經(jīng)了霜、過了手，便能在一壇一罐中，重新復(fù)活過一次，物種的價值更能提高一個等級。芥菜纓子、苤藍疙瘩、芹菜葉、雪里蕻……尋常菜蔬，皆可入壇，宛如一場樸素而莊重的冬日儀式。</p><p class="ql-block"> 離鄉(xiāng)已久，路走得遠了，卻有兩樣?xùn)|西始終傍身：一是唇齒間不肯褪去的鄉(xiāng)音，哪怕它已近乎普通話，某些音節(jié)卻仍沾著黑土地的晨霜與炊煙；二是那貫穿歲時的習(xí)慣，如影隨形，愈久愈深。</p>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在松花江畔的大平原。這里，大興安嶺的臂彎不足以完全阻擋西伯利亞的寒潮，于是冬天來得格外凜冽而漫長。整整半年，大地靜默，雪野蒼茫。卻也因這寒，因這黑土的厚愛，作物在極大的晝夜溫差里默默凝聚風(fēng)味，吸收營養(yǎng)，捧出上好的五谷。歷史上的金與清，皆從這苦寒與豐饒中勃發(fā)。我生活的小鎮(zhèn)雖只兩萬余人，卻聚著漢、滿、朝、達斡爾、錫伯、回等多個民族，像一壇兼容并蓄的咸菜，各有其味，又彼此滲透。</p><p class="ql-block"> 這土地亦是寬廣的。昔日闖關(guān)東的隊伍，推車挑擔(dān)，步履蹣跚地融入這片白山黑水。土地不語，卻以無邊的胸懷接納了一切漂泊與艱辛。我，亦是這遷徙長歌中的一個余音。</p> <p class="ql-block"> 兒時的冬，是清貧而寡淡的。然而智慧的微光，總在樸素的生活里閃爍。為了不讓漫長的餐桌過于寂寞，家家戶戶都學(xué)會了與時間合作——腌菜，曬干，將夏天的綠意、秋天的豐實，封存進陶罐土缸與寒風(fēng)對抗。那種全民腌菜的風(fēng)景，是生活教會這片土地的、最踏實的詩意。</p><p class="ql-block"> 記得父母總在田邊種幾壟芥菜。芥菜疙瘩腌成咸菜，嫩綠的纓子也舍不得丟，用鹽輕輕一揉，便是佐飯的恩物。后來參加工作，相識相遇春雨所長。他不僅帶我們種菜園，挖菜窖、擴建食堂，更在秋天領(lǐng)著我們腌制雪里蕻。去市場采購，他為一分一厘認真講價；小食堂的煙火，后來竟成了全局皆知的溫暖。那其間浸著的，不只是鹽，更有一份將清寒日子過出滋味的心意。</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我漂泊至京城，結(jié)交江南朋友，才知雪里蕻的足跡早已遍布山河。常州友人陸子腌的雪里蕻，與我家鄉(xiāng)略有不同，卻大抵相通；江浙一帶更將其曬成烏亮香醇的梅干菜，稱之為“雪菜”。而在川渝，芥菜化作酸菜，在紅油滾湯中與鮮魚相逢，成就一味活色生香。</p><p class="ql-block"> 原來，無論南北，人們都以相似的方式，借著一株菜，挽留時光，安頓身心。</p> <p class="ql-block"> 一直以為“雪里蕻”的“蕻”該是紅暈的“紅”，想必是經(jīng)霜后，葉泛紫紅，在雪中猶不肯褪去那一點倔強的顏色。后知曉，“蕻”本就是植物之意，倒也貼切。也曾長久分不清雪里蕻與芥菜纓子，原來它們同源而生，雪里蕻是芥菜家族中變種而耐寒的一支，仿佛專為等待冬天而來。</p><p class="ql-block"> 今年秋風(fēng)再起時，心里那點腌菜的念想，又被吹得簌簌作響。本想上市集買些，妻子卻聽說機場附近有農(nóng)人棄收的雪里蕻。我本嫌路遠費油，她卻笑說：“撿秋的快樂，你不懂么？”于是我們驅(qū)車重返闊別二十余年的田野。彎腰拾取那些被遺落的綠意，指尖沾土，風(fēng)中盡是清冽的香氣。那一日帶回家的，不止是菜，更是一段被秋陽鍍亮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原來，腌下的何止是菜；是風(fēng)土，是記憶，是情懷，更是漫長歲月里，人們以雙手寫給生活的情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