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事囈議（1）?讀《日瓦戈醫(yī)生》老幺沖殼子 <p class="ql-block">說在前面</p><p class="ql-block">本來是記個事，寫了一半，老綿羊來了，看了一哈，說: 發(fā)到《美篇》上。我說會不會太冷。他哈哈一笑：老年集中營，熱火得很！于是我就發(fā)了。反正好久沒寫過美篇了。</p> <p class="ql-block">老綿羊交響曲: 鍋碗瓢盆/琴棋書畫</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學(xué)富</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讀這本書是在千禧年前。讀得很惱火，句子坑坑包包，勉強(qiáng)讀完，也莫得好大收獲，更說不上享受。</p> <p class="ql-block">再讀它，是去年冬天，因為同在海南“老年集中營”過冬的外號叫老綿羊的發(fā)小來了一通電話，氣哄哄地：“啥子翻譯哦，讀起來太球惱火了！”</p><p class="ql-block">我懵。我又沒翻譯，找我出啥子氣？問“讀的爪子？”</p><p class="ql-block">“帕斯捷爾納克?！度胀吒赆t(yī)生》！龜兒的連句子都不通順，還有病句?！?lt;/p> <p class="ql-block">怪不得，古稀了，學(xué)啥子醫(yī)嘛。那東西，莫得個碩博連讀，當(dāng)然不懂！</p><p class="ql-block">老綿羊啃過尼采、黑格爾，讀書，哼哼，正兒八經(jīng)。那架勢，就像老中醫(yī)吊脈，一句一琢磨。讀到精彩處，就用他練硬筆書法的筆勾勾劃劃，甚至御批幾筆。精彩句段，他會拍案驚奇，叫得連絕絕子都要自嘆不如。當(dāng)然，遇到他以為的訛誤，同樣怒不可遏，憤然而起，一汃釅痰給你噴過來。</p><p class="ql-block">老綿羊吼我，一是因為從小我們就互吼慣了。二是因為30多年前在校時，我和幾個同學(xué)吆二喝三一起搞過翻譯，出了幾本不怎么這樣也不怎么那樣的書。書出了，錢揣到包包頭，了之大吉。啥子質(zhì)量不質(zhì)量，愛讀不讀。但那之后，幾十年就再沒有翻過什么作品。這事老綿羊知道，所以他這一吼，我就覺得這事好像真發(fā)生在了我身上。沒法，只得等他咆哮完，我才像犯錯的小學(xué)生低三下四地說：那我黑了過來檢討哈，一起看看錯在哪兒嘛。</p><p class="ql-block">天黑了，到了老綿羊家，找到書中的那句話：</p><p class="ql-block">“......太陽冉冉升起，那長長的、露水打濕了的，帶有許多斑點(diǎn)的樹蔭鋪滿庭院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我懵，病句，像又不像。但不健康。但病在那兒呢？我琢磨著。</p><p class="ql-block">老綿羊在側(cè)邊哼哼唧唧，“你龜兒俄語翻譯，好生看！你們啊，學(xué)外語吃翻譯錢的，都是些語言串串兒，把人家的話倒來倒去，結(jié)果基本上都是水貨，甚至假貨?！?lt;/p><p class="ql-block">我不敢開腔，摳了會兒腦殼，結(jié)果出來了，不是病句。</p><p class="ql-block">老綿羊，過來，這不是病句，主謂賓都有：樹蔭-鋪滿-土地。</p><p class="ql-block">老綿羊不開腔，也琢磨起來，慢慢泄了氣，尷尬起來。為了給他下臺的坎坎，我說從網(wǎng)上把原文調(diào)出來，對照一下，說不定發(fā)現(xiàn)點(diǎn)兒什么。三下五除二，原文出來了：</p><p class="ql-block">“...... Всходило солнце, и землю в парке покрывала длинная, мокрая от росы, петлистая тень деревьев. ”</p><p class="ql-block">“......太陽冉冉升起，那長長的、露水打濕了的，帶有許多斑點(diǎn)的樹蔭鋪滿庭院的土地......”有點(diǎn)兒長哇？不懂原文哇。好，那我就按我的方法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你聽哈。</p><p class="ql-block">“...... Всходило出солнце太陽了, и землю в парке（庭院地面）покрывала （蒙上了）длинная（長長的）, мокрая от росы浸透露水的, петлистая斑駁的тень деревьев樹蔭. ”</p><p class="ql-block">要寫出來的話：太陽升起，庭院地面蒙上了長長的、露水浸透的斑駁的樹蔭。</p><p class="ql-block">搞定。怎么樣，老綿羊？他愣起，我又說了一編。老綿羊回過神來，說我把地面作為了主語。我說這不重要。于是賣弄起來，要把他吼我的找補(bǔ)給他：你娃沒有學(xué)過切分句法，你娃分不清主題述題，你娃不曉得篇章語義，你娃只曉得主謂賓，你娃只會拿小學(xué)造句作文的框框來框我！</p><p class="ql-block">哈哈，終于出了口氣。</p><p class="ql-block">不過，說實話，我感覺到自己要叛變了，要跟老綿羊站在一起了！因為在老綿羊沉默的時候，我把原著回到了最頭頭上。瞟了一眼，就覺得跟剛才晃眼看到的譯文不一樣。我說，老綿羊，你翻回頭頭上，讀哈第一段呢。</p><p class="ql-block">老綿羊讀完。我問，寫得怎么樣？老綿羊楞我一眼，然后：老實說，有點(diǎn)像注水豬肉，水垮垮的，但句子莫得問題。</p><p class="ql-block">我曉得不是句子的問題，但我覺得味道有點(diǎn)問題。把書拿過來，我再仔細(xì)看哈。</p><p class="ql-block">“送殯的行列前進(jìn)著，唱著《安魂曲》，歌聲間斷時，腳步聲、馬蹄聲、輕風(fēng)聲仿佛依然在重復(fù)著那支歌?！?lt;/p><p class="ql-block">不解：“前進(jìn)著”？又不是打仗。對比哈原文：</p><p class="ql-block">Шли и шли и пели ?Вечную память?, и когда останавливались, казалось, что её по залаженному продолжают петь ноги, лошади, дуновения ветра.</p><p class="ql-block">我唸，你聽：</p><p class="ql-block">“走著，走著，唱著《永志不忘》，就當(dāng)全都停下來時，似乎，那歌聲仍像事先商量好了的，由踏步聲、馬蹄聲和吹來的風(fēng)聲接著唱?！?lt;/p><p class="ql-block">老綿羊又吼起來了：你娃漏了好多字。譯文中“送殯的行列”、“前進(jìn)著”、“歌聲間斷時”都被你抹殺了？</p><p class="ql-block">沒有啊。那些本來就是無中生有。啥，你懷疑老幺？那我一個字一個字指著對齊唸給你聽：</p><p class="ql-block">Шли走著и шли走著и пели唱著?Вечную память?《永志不忘》, и когда останавливались就當(dāng)全都停下時, казалось似乎, что её那歌聲по залаженному仍像事先商量好的продолжают петь ноги, лошади, дуновения ветра由踏步聲、馬蹄聲和吹來的風(fēng)聲接著唱。 </p><p class="ql-block">哪主語呢？你看，老綿羊又作文起來。這下又輪道我吼：主語嘛，你去猜嘛。可以是人，可以是馬，也可以是路邊邊跟著走的跑的兩腿或四腿的東東嘛。主語缺位很正常。整整一段一句話，你硬要找出主語，那只有從句中有：踏步聲、馬蹄聲和吹來的風(fēng)聲。嚯，接著一段更有意思。譯文，快唸哈譯文。</p><p class="ql-block">“行人紛紛給送殯的行列讓道，數(shù)著花圈，畫著十字。有些好奇的人走進(jìn)行列，問‘是誰家出殯？’”回答是：‘日瓦戈家?！瓉磉@樣。這就明白了。’‘不過，葬的不是老爺，是夫人。’‘反正一樣。葬禮真夠排場，原她早升天堂?！?lt;/p><p class="ql-block">這譯得，真是太文藝了。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老綿羊，真像你說的，水垮垮。</p><p class="ql-block">老綿羊：人家規(guī)規(guī)整整的，又爪子了嗎？</p><p class="ql-block">不是爪子，是鹵煮火燒。又來哈，我唸，你聽：</p><p class="ql-block">Прохожие пропускали шествие過路的給隊伍讓道, считали венки, 數(shù)著花圈，крестились畫著十字. Любопытные входили в процессию好奇的擠進(jìn)隊伍, спрашивали問道: ?Кого хоронят?埋哪個？??Живаго日瓦戈。? ?Вот оно что. Тогда понятно是（他她它）呀。明白啦?. ?Да не его. Её不是他（它），是她?. ?Все равно. 都一樣。Царствие небесное. 早升天堂。Похороны богатые出個殯花那么多錢?。</p><p class="ql-block">老綿羊又來了：你龜兒的又把“人”整得哪兒去了呢？</p><p class="ql-block">對啊，這個問題我也想問，那些“人”、“日瓦戈家”、“葬的不是老爺，是夫人?！笔菑哪膬好俺鰜淼哪兀繂柪厦?，老毛子也不曉得。</p><p class="ql-block">不可能！老綿羊又咆哮起來。</p><p class="ql-block">不可能。你再仔細(xì)讀這一小段：?Кого хоронят?埋哪個？??Живаго日瓦戈。? ?Вот оно что. Тогда понятно就（他她它）呀。明白啦?. ?Да не его. Её不是他（它），是她?。</p><p class="ql-block">要是老毛子曉得，何必加上最后那句來糾正呢，是不是嘛。幸好漢語有他她它這幾個字哦，不然真難翻，哈哈。</p><p class="ql-block">哦，老綿羊，這下你說對了，人算啥子嘛，畫面出來就行。對對對，不把“人”強(qiáng)調(diào)出來，就是對人的漠視，你太正確，太文藝了。</p><p class="ql-block">我只覺得人家帕斯捷爾納克妙筆生花，點(diǎn)石成金，給主人翁取個陰不陰陽不陽的姓，又出其不意弄出個女Ta來，是不是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哈哈。</p><p class="ql-block">老幺，我說你娃打麻將盡扯怪叫，你龜兒讀書也來這一套。</p><p class="ql-block">啥子怪叫哦，老綿羊。我只問一句。你不是老把忠愈老師說的“任何文章都應(yīng)是鳳頭、豬肚、豹尾”掛在嘴巴上嗎？這兒算不算鳳頭？整篇小說開頭這兩小段，不到百字，看似語不驚人，但蘊(yùn)含深徹始終。你說，是不是鳳頭。</p><p class="ql-block">可出版社的那個，讀起來會有這味道嘛？那樣的話，諾獎這本書的含金量也就跟鋪地的諾貝爾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這是去年底的事。</p><p class="ql-block">這幾天又讀日瓦戈，一是跟上面說的有關(guān)，一是跟《撒旦探戈》有關(guān)。</p><p class="ql-block">11月初到海南，讀完《撒旦探戈》這本書，覺得還可以。句子長些，但我學(xué)的就是擺整句子，讀它勉強(qiáng)湊合。老綿羊到了后，我把書拿給他看，免得他再買。幾天后，他來還書。我問怎么樣。老綿羊一張苦瓜臉：跟日瓦戈差球不多。我說，那日瓦戈看完了嘛，一年了。他說幾頁幾頁跳著看完了。龜兒得諾獎的，咋讀起來都這么惱火！</p><p class="ql-block">哈哈，你可能又要說都是翻譯惹的禍了吧。沒事，你說了我也不會反對。我正在反省，為啥名著翻譯過來就那么難讀。你來得正好，剛寫到你，你就到了?？纯?。</p><p class="ql-block">老綿羊瞟著屏幕，笑瞇瞇的，讀完說了句：弄到《美篇》上去。接著又補(bǔ)充一句：不過，你娃越來越像打卦折字的，說你是語言倒?fàn)?，名副其實！還有，今后討論問題不要扯怪叫，割個麻胡，你娃賠安逸。走了，回家煮飯。</p><p class="ql-block">老綿羊，老子清一色，1-9成序列，張張叫，來啥割啥，不來自摸，你等著看。</p><p class="ql-block">謹(jǐn)以此致敬“俄蘇文學(xué)青年讀書會”之“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主題讀書活動。</p> <p class="ql-block">附: 蘇聯(lián)文學(xué)基金會理事會訃告：</p><p class="ql-block">作家、文學(xué)基金會會員帕斯捷爾納克，鮑里斯·列奧尼多維奇于本年（1960）5月30日逝世，終年71歲。逝者長期罹患重病，纏綿不愈。謹(jǐn)向逝者家屬致以深切慰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