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昵稱:GuoWen春回大地</p><p class="ql-block"> 美篇編號:67089043</p> <p class="ql-block"> 老家街巷的名字很有詩意，叫“青藤里”，其實(shí)早已不見半片青藤了。巷子兩邊的老房子緊緊挨著，墻皮斑駁，窗欞破舊。只有巷口那棵老槐樹，還倔強(qiáng)地?fù)沃黄G蔭。</p><p class="ql-block"> 我家住在巷子的最深處，一棟兩層的小樓。左邊住著退休的中學(xué)語文教師林先生，右邊是一對年輕夫婦，剛搬來不久。我們?nèi)?，門挨著門，窗對著窗，就像是三個平行世界。</p><p class="ql-block"> 林先生七十有余，清瘦得像一根竿竹。妻子十年前去世后，他便獨(dú)自住在這老屋里。每天清晨六點(diǎn)，他準(zhǔn)時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拄著拐杖，慢慢走到巷口買一份報(bào)紙，再慢慢踱回來。經(jīng)過我家門口時，若見我父親在院子里澆花，便會微微頷首：“早啊，郭師傅。”父親也點(diǎn)頭回禮：“早，林老師?！睂υ拸牟怀^三句。</p><p class="ql-block"> 右邊的年輕夫婦姓陳，都是外企白領(lǐng)。他們總是早出晚歸，高跟鞋和皮鞋的“嗒嗒”聲，成了巷子里最規(guī)律的背景音。偶爾在周末遇見，陳太太會客氣地笑笑，陳先生則專注地看著手機(jī)，手指飛快滑動。他們搬來半年，我沒聽他們和林先生說過一句話。</p><p class="ql-block"> 我高中快畢業(yè)時在家備考，成了這條巷子里最“閑”的人。透過二樓書房的窗戶，我能看見林先生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讀書，一坐就是整個下午；也能看見陳先生夫婦深夜歸來的身影，拖著長長的疲憊。</p> <p class="ql-block"> 變化始于一個雨夜。</p><p class="ql-block"> 那天夜里十一點(diǎn)多，雨下得正急，我突然聽到隔壁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是老人的一聲低呼。從窗戶望出去，林先生家的燈還亮著。猶豫片刻，我拿了傘敲響他家的門。</p><p class="ql-block"> 門開了，林先生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按著腰部，臉色蒼白?！傲掷蠋?，您沒事吧？”我問。他勉強(qiáng)地笑了笑：“不小心滑了一跤，打碎了熱水瓶?！蔽堇铮瑹崴筒Ａ槠瑸⒘艘坏?。</p><p class="ql-block"> 我扶他坐下，清理了地上的狼藉。正要離開時，看見墻上的照片——一個溫婉的女人，笑得很溫柔。林先生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輕聲說：“我妻子，走了十年了?！蹦且豢?，我看見他眼里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又迅速隱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把這事告訴了父母。母親嘆口氣：“林老師一個人，真不容易?！备赣H沉默了一會兒，說：“以后每天做晚飯時，多備一份吧?！?lt;/p><p class="ql-block"> 從此，我家廚房飄出的飯菜香，總會分出一縷，飄進(jìn)林先生的家。開始他堅(jiān)決推辭，后來拗不過母親的堅(jiān)持，便接受了，但每月硬塞給母親一筆“伙食費(fèi)”。母親推不掉，便用那錢買些營養(yǎng)品又送回去給他。</p> <p class="ql-block"> 右邊的陳家夫婦也注意到了這個變化。某個周六早晨，陳太太敲開我家的門，手里拎著一盒精致的糕點(diǎn)：“聽說林老師前陣子摔倒了，這是我們的一點(diǎn)心意?！彼行┎缓靡馑迹捌鋵?shí)早就該拜訪鄰居的，只是工作太忙……”</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替陳家把糕點(diǎn)送給林先生時，他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茉莉。接過糕點(diǎn)，他沉默良久，說：“替我謝謝他們?！鳖D了頓，又說，“我書房里有些舊書，你在備考或許用得上。還有陳家，我看陳先生經(jīng)常拎著電腦包，我這兒有本《古文觀止》，心煩時讀讀，或許能靜心。”</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一盒糕點(diǎn)換來了一本舊書，一句問候，還打開了一扇心門。</p><p class="ql-block"> 漸漸地，巷子里的平行線開始相交。</p><p class="ql-block"> 陳先生發(fā)現(xiàn)林先生對古典文學(xué)造詣極深，偶爾會過去向他請教一些問題；林先生則發(fā)現(xiàn)陳太太彈得一手好鋼琴，傍晚時分，悠揚(yáng)的琴聲會從陳家飄出，飄進(jìn)林先生的院子；我備考壓力大時，也會去找林先生聊天，他從不直接給我答案，卻總能用一兩句古詩點(diǎn)醒我。</p><p class="ql-block"> 一天，巷子里來了幾個陌生人，對著老房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后來才知道，有開發(fā)商看中了這片地，想改造成商業(yè)區(qū)。消息傳開后，青藤里炸開了鍋。</p> <p class="ql-block"> 各家各戶意見不一。年輕人多盼著拆遷，能換新房和補(bǔ)償款；老人們則舍不得住了一輩子的地方。爭吵聲第一次打破了巷子的寧靜。</p><p class="ql-block"> 林先生罕見地激動了：“這巷子是有魂的！拆了，魂就散了！”陳先生則很務(wù)實(shí)：“林老師，您這房子又老又舊，設(shè)施也不方便，換個新房對您身體也好?！眱扇苏l也說服不了誰，不歡而散。</p><p class="ql-block"> 那之后，巷子里的氣氛微妙起來。支持拆遷和反對拆遷的人形成了兩個陣營，連帶著平日里積累的那點(diǎn)溫情也淡漠了。我家送去的飯菜，林先生開始找借口推拒；陳家的鋼琴聲，也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直到一個傍晚，林先生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持續(xù)不斷。我和父親趕過去時，見他面色潮紅，呼吸急促。“必須去醫(yī)院！”父親當(dāng)機(jī)立斷。但120說至少要半小時才能到，因?yàn)橄镒犹茸o(hù)車開不進(jìn)來。</p><p class="ql-block"> 正當(dāng)我們著急時，陳先生的車停在了巷口——他今天意外地提早下班了?！翱?，扶林老師上車！”他二話不說。去醫(yī)院的路上，陳先生闖了兩個紅燈，額頭急出了汗。</p><p class="ql-block"> 檢查結(jié)果是急性肺炎，醫(yī)生說再晚些就危險(xiǎn)了。林先生住院期間，我母親每天燉湯送去；陳太太下班后會繞道醫(yī)院看望；巷子里其他幾戶人家，也陸續(xù)有人來探望。無論支持拆遷還是反對拆遷，這一刻，大家又成了鄰居。</p> <p class="ql-block"> 林先生出院那天，陽光很好。巷子里的鄰居不約而同聚在他家門口。趙阿姨拎著一籃雞蛋，李大爺拿著一罐自己腌的咸菜，陳家夫婦捧著一束花，我家端著一碗長壽面——那天正好是林先生的生日。</p><p class="ql-block"> 林先生看著大家，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出一句：“謝謝。”但眼里有淚光。</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大家自然而然地坐在林先生的小院里，聊起了巷子的歷史。林先生指著斑駁的墻壁說，這里原來真有青藤，夏天時綠蔭蔽日；趙阿姨說起三十年前巷口的井，水又清又甜；李大爺回憶起小時候在巷子里踢毽子、跳房子的時光；連陳先生也說，雖然只住了半年，但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走過青石板路的感覺。</p><p class="ql-block"> “其實(shí)，我不是反對改善生活條件。”林先生緩緩開口，“我只是怕，這些記憶沒了載體，就真的散了?！彼聪蜿愊壬澳銈兡贻p人追求更好的生活，沒錯。我們老人守著記憶，也沒錯。錯的是，我們以為只有自己的道理才是道理?！?lt;/p><p class="ql-block"> 陳先生低頭沉思良久，說：“林老師，如果……如果改造時，能保留巷子的格局和老槐樹，在老房子基礎(chǔ)上加固改建，而不是全拆呢？我有個同學(xué)在規(guī)劃局，或許可以提建議……”</p> <p class="ql-block"> 討論持續(xù)到夜幕降臨，沒有激烈的爭吵，只有平和的交流。最終，大家達(dá)成共識：推選陳先生和林先生作為代表，與開發(fā)商溝通，爭取一個既能改善居住條件，又能保留巷子風(fēng)貌的方案。</p><p class="ql-block"> 幾個月后，青藤里開始了改造。老槐樹被精心保護(hù)起來，老房子的外墻保留了原來的風(fēng)貌，內(nèi)部則加固翻新。施工期間，鄰居們互相幫忙照看，誰家需要臨時住處，總有鄰居騰出房間。</p><p class="ql-block"> 改造完成后，青藤里煥然一新又似曾相識。青石板路還在，老槐樹更茂盛了，斑駁的墻面粉刷后，特意留下了幾處原來的痕跡，像歲月的印章。</p><p class="ql-block"> 林先生的小院里，新栽了青藤。陳家夫婦生了個女兒，取名“青藤”。傍晚時分，常能看見陳太太抱著小青藤，坐在林先生的院子里，聽他講古詩。而我，考上了大學(xué)，但周末總會回來，因?yàn)橄镒永镉辛艘环N叫“家”的牽絆。</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煥然一新的巷子。夕陽西下，林先生在澆花，陳先生推著嬰兒車走在青石板路上，趙阿姨和李大爺在槐樹下下棋。廚房里傳來母親炒菜的香味，父親在樓下喊：“開飯了，叫林老師和陳家一起來！”</p> <p class="ql-block"> 此時此刻，我終于明白，所謂左鄰右舍，不過是命運(yùn)將原本陌生的人，安排在了相近的坐標(biāo)上。起初是物理距離的接近，然后是生活的偶爾交集，最后在時光的醞釀下，不同的生命漸漸融合成一種彼此牽掛的共同體。</p><p class="ql-block"> 巷子可以改造，房子可以翻新，但只要人還在，情還濃，青藤里就永遠(yuǎn)有藤蔓纏繞，有根系相連。那些清晨的問候、雨夜的相助、病時的關(guān)懷、分歧后的理解，如同無形的絲線，將左鄰右舍織成了彼此生命中的一幅錦繡。</p><p class="ql-block"> 晚飯時，三家九口人擠在我家不算大的客廳里。小青藤在嬰兒車?yán)镞扪綄W(xué)語，林先生小心地抱起她，輕聲念道：“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p><p class="ql-block"> 陳太太微笑：“林老師，這是要從小培養(yǎng)我們青藤當(dāng)詩人啊。”</p><p class="ql-block"> 林先生搖頭：“不當(dāng)詩人，當(dāng)個有根的人就好?！?lt;/p><p class="ql-block"> 院墻外，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映著新生的青藤影子。左鄰右舍的燈光溫暖地亮著，像夜空下永不熄滅的星辰。</p><p class="ql-block"> 原來，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門對門卻心隔墻。而最近的距離，也不是朝夕相處，而是即使各有天地，也總有一扇為彼此敞開的門。</p><p class="ql-block"> 青藤里的藤，終于重新爬滿了墻壁，在月光下輕輕搖曳，像是為這人間的暖意，輕輕鼓掌。</p> <p class="ql-block"> 美篇插圖: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 謝謝關(guān)注和欣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