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狂草圣張旭（書法中的歷史）傅以新 <p class="ql-block">古詩四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旭是中國書法史上最著名的草書家，早就被尊為“書圣”了。他是吳郡（今江蘇蘇州）人，吳郡下轄的常熟，有一條以他的尊號命名的“書圣街”，即醉尉街。常熟人以張旭為自己的驕傲，因為他年輕時曾在此任縣尉?？h尉級別較低，只是縣令的主要佐官，掌管地方兵事與刑法治安，但那是許多人歨入仕途的必由之徑，白居易、王之渙就都曾為縣尉。</p><p class="ql-block">沒有資料顯示張旭是科舉入仕，他應是被舉薦，舉薦制是與科舉并行的制度，以免錯失未參加科考的人才遺漏。張旭很可能是因書法的成就而被舉薦。</p><p class="ql-block">張旭出身于書法名世的家族，他的母系是留下《平復帖》的陸機之后。他的曾外組父是號稱“初唐四大家”之一的虞世南，從外祖父是留有“文書雙絕”《文賦》的陸柬之，堂舅是有“小陸”之譽的陸彥遠。堂舅陸彥遠除承續(xù)家學外，還師從褚遂良。陸彥遠作為張旭的蒙師，對他的影響很大，所以他的楷書兼有王羲之和歐、褚的風規(guī)。</p><p class="ql-block">秉有書法異才的張旭，在常熟縣尉職上迎來了最早的“粉絲”。一個老者，經(jīng)常來打官司，張旭發(fā)現(xiàn)多是因他故意挑起的事端， 終于怒了，要嚴懲這個刁民。老者慌了，忙敘述原由，他是因為太喜歡張旭的書法而無法得到，便想出這么一個下策，只為得到張旭親筆書寫的一紙判狀。張旭哭笑不得，詢其家世，自言是收藏世家，到其家中，果然存有許多字畫。從此二人結為友，張旭從老者的收藏中得到了許多啟發(f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晚復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書圣的仕途升遷記載很簡單，開元年間任東宮左率府長史，是左率府主官的第一從屬官員，級別也不高，這時他已近六十歲了。幾年后又升為金吾長史，這是負責京城治安、皇帝出行護衛(wèi)的金吾衛(wèi)的主要文職屬官，是他被稱為“張長史”有限仕途的最后歸屬。張旭并不在意于仕途，他在意的是酒和書法。</p><p class="ql-block">張旭好酒，到了京城更以飲酒有名，杜甫把他與賀知章、李白等人寫入了《飲中八仙歌》。酒能使他興奮，甚至達到顛狂的狀態(tài)，披散頭發(fā)，狂奔跳叫，乘興揮毫，有時甚至以頭發(fā)蘸墨書寫，醒后自己亦不識為何字?；谶@種怪誕行為，人稱之為“張顛”。杜甫是很懂張旭的：</p><p class="ql-block">“張旭三杯草圣傳，</p><p class="ql-block">脫帽露頂王公前，</p><p class="ql-block">揮毫落紙如云煙”。</p><p class="ql-block">三杯，在“八仙”中是最小的酒量，卻能借此在王公貴胄面前不顧禮儀地“脫帽露頂”，展示的是京城的小官吏對權貴的輕蔑。</p><p class="ql-block">他的好友李頎有長詩《贈張旭》，后半段是這樣寫的：“下舍風蕭條，寒草滿戶庭。 問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執(zhí)丹經(jīng)。 瞪目視霄漢，不知醉與醒。 諸賓且方坐，旭日臨東城。 荷葉裹江魚，白甌貯香粳。 微祿心不屑，放神于八肱。 時人不識者，即是安期生”。安期生是道教神仙千歲仙翁，從詩中看張旭的生活并不富足，但他卻能安貧樂道，以書法為人生歸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肚痛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旭的狂草，盡管難以辨識，但表現(xiàn)了一種無往不摧的奮爭精神和自尊自信的人格魅力，因此被人稱頌。正如文壇巨匠韓愈說他：“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 思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觀于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zhàn)斗、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后世”（《送高閑上人序》）。</p><p class="ql-block">草書是書法的一種特殊體勢，其結構簡省，筆畫糾連，不易識別。廣義地講，草書由來己久，所謂“非正即草”，率意的草篆、草隸亦可稱為草書，最早甚至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竹簡中。狹義的草書是指今草，是指有一定法度、自成系統(tǒng)的草書字體，包括章草、今草和狂草，史稱“漢興有草書”者是也。唐代孫過庭在其《書譜》中說：歷代之能書者，章草有漢之崔瑗、杜度， 今草有漢之張芝和晉之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狂草有唐之張旭、懷素?？癫菔亲顬轫练趴v的草書，是張旭受張芝連環(huán)鉤鎖的大草啟發(fā)而創(chuàng)。狂草筆勢連綿不絕，常一筆數(shù)字，回環(huán)跌宕，如深山之亂流，急下奔動，又張馳有序，字間氣勢貫通，隔行之間亦氣脈相連，故能生出萬千氣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斷千字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單純的筆法繼承只是書家的基本功，真正取得成功的鑰匙是廣博的修養(yǎng)，使他能夠透過世間萬物的矛盾逆轉、陰陽變化、夷險互換的現(xiàn)象，去體味書法藝術的真諦。張旭在長安仄巷見到公主與擔夫爭道而領悟了筆意的呼應、顧盼、申縮、避就的關系，觀賞公孫大娘舞劍器的風采而悟得運筆的抑揚頓挫和急緩疏緊、滯暢斷連的神髓。后人論及歷代書家．無不褒貶有異，唯對張旭則眾口一詞， 共推為“草圣”，足見其作品感人之深。</p><p class="ql-block">若以為只會單一的草書就能成就“草圣”之名，那就大謬了。草書之外，張旭的楷書也極佳，如立于長安的《郎官石柱記》，是尚書省為表彰郎官而立，右司員外郎陳九言撰文。中央執(zhí)行機構尚書省自有許多能書者，卻請了護衛(wèi)京師治安的金吾衛(wèi)的中下級官員張旭來書寫，這說明張旭在當時京城已書名鵲起。宋《宣和書譜》稱此《郎官石柱記》“精勁凝重，法度森嚴，雍容閑雅兼而有之”，黃庭堅甚至稱其為“唐人正書無能出其右者”。草圣的楷書竟能達此高度，正說明了楷、草互促的辯正關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郎官石柱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草書是一種文化的承載，不似今日只是以技藝亮相的舞臺。草圣張旭同時又是位大詩人，詩名居于唐代最有名的詩家之列。遺存的六首詩見于《全唐詩》，其中《山中留客》和《桃花溪》兩首七絕早已是千古傳唱的佳作：</p><p class="ql-block">“山光物態(tài)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縱使晴明無雨色，入云深處亦沾衣”。</p><p class="ql-block">“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p><p class="ql-block">幽淡、平緩，又充滿春色的躍動感，引入遐想。</p><p class="ql-block">而張旭的草書帶給人的是激奮奔放引發(fā)的的震撼。最著名的是石刻本《肚痛帖》《斷千字文》《晚復帖》。傳世墨跡唯有《古詩四帖》一本，還多爭異，現(xiàn)藏遼寧省博物館。寫于五色箋上的40行狂草，雄奇奔放，點畫狼藉，急如電閃雷鳴，矯若龍騰霄漢，形怪態(tài)奇，狀似繩絡盤郁， 章法則大開大合。其用筆圓轉自如，通篇，篇感情激越，動靜互發(fā)。作品展現(xiàn)的浪漫主義情懷、建功立業(yè)的雄志、狂放不羈的性情。此帖在北宋時即為內(nèi)府收藏并見錄于《宣和書譜》。因為作品難以辯識，無書者名款，第一、二首詩為庾信《步虛賦》，于是疑是庾信書，但后面明明有一行為“謝靈運書”字樣，那么應該是謝靈運的書作了。但庾信比謝靈運晚百多年，謝靈運怎會預知身后詩人的作品呢。一時陷入僵局，直到又數(shù)百年后的明嘉靖年間，經(jīng)董其昌鑒定，認出了那個“書”字其實是“王”字，全句是“謝靈運王子晉贊”，因為分為兩行，王字在首行最下，子晉二字又字體披離，故向無人識。董其昌又從書法風格特點進行分析，斷言此帖為唐代張旭所書。這樣，數(shù)百年的謎團終被揭破，《古詩四帖》正式歸于張旭名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古詩四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旭親傳弟子很少，他的要求太高。顏真卿曾兩度求師于張旭。第一次在長安，兩年間常去問道，張旭只是大笑，手書數(shù)草，任人拿去，不復言他。但顏真卿已從張旭的書勢運作中得到了啟發(fā)，日夜勤習，進展迅速，名聲四揚。第二次是他罷醴泉縣尉改長安縣尉的間隙，專程到洛陽拜訪老師張旭，此時他已小有名氣，《王琳墓志》即為兩年前的書作，但他認為還不能深悟筆法，于是有洛陽之行。張旭當時已在后來當了明州刺史的斐儆家住了一年，只是鼓勵他臨古而從不言筆法。顏真卿住了一個月，在回長安前斗膽向老師提問筆法。張旭環(huán)顧眾人，一言不發(fā)，起身而去，只有顏真卿跟隨其后。張旭開口了，他一連問了12個問題（平、直、均、密、鋒、力、轉輕、決謂、補、損，巧、稱）讓顏真卿回答，顏真卿的領悟之深使張旭覺得終于有了可以傳授筆法的人選，終于敞開了心扉。張旭說，書法之妙在于執(zhí)筆圓暢不拘孿，識筆法不使無度，布置巧使合宜，紙筆精佳，變化有矩。他還告訴弟子顏真卿，自己的筆法得自老舅張彥遠，現(xiàn)在傳于顏。老舅傳授筆法精髓是：“如印印泥”“如錐畫沙”和“力透紙背”。 顏真卿悟得書法之妙，耽溺數(shù)年，參用篆書筆意作楷，一變初學褚遂良書法之筋勁，在二王書范外，開創(chuàng)了氣勢開張、筆力雄厚的書法新風格。他飽含激情，寫下《述張長史筆法十二》，記述了張旭向他傳授筆法的詳細經(jīng)過，感人至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安史之亂爆發(fā)，張旭未能隨唐玄宗逃向蜀地，而是一直在南方飄泊。多年以后，唐文宗在詔書中稱張旭草書與李的詩歌、斐旻劍舞為“有唐三絕”。三人中，裴旻身份最高，是金吾衛(wèi)大將軍。雖互有交往，但張旭與李白特別交好，一位是金吾衛(wèi)中下級官員，一位是掛了兩年虛職要求“賜還”的“隴西布衣”，同為“酒仙”，有共同語言。張旭曾書寫《李青蓮詩》，洋洋灑灑四百余字，刻石現(xiàn)藏西安碑林。李白的悲清秋賦說：“無修竿于一舉，撫洪波而增憂，歸去來兮，人間不可以托此，吾將采藥于蓬丘”，不知是否這些瀟灑的句子感動了張旭，他在書作最后稱：“余喜二詩（實為序和賦）之清艷，秋夜對酒錄之”。</p><p class="ql-block">安史之亂中李白避難到了蘇州的溧陽，恰遇張旭，李白《猛虎行》據(jù)說就是這次會面時所寫，中有“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云世莫知”。這是二人最后一面，未幾，張旭去世，又數(shù)年李白病故，二人都未能等到安史之亂的平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青蓮序</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