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明節(jié)，梅子領(lǐng)著兒子小佳給丈夫上墳。</p><p class="ql-block"> 丈夫生前是當兵的，有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為了營救戰(zhàn)友小江，犧牲了。出發(fā)前，丈夫曾打電話回來說，等任務(wù)完成了，就回家探親。小佳聽說能見到爸爸了，蹦蹦跳跳的，像一只猴，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覺。小佳六歲了，還沒見過爸爸。其實，小佳見過兩次，只是他那時還小，記不住人?？墒?，現(xiàn)在小佳永遠見不到爸爸了。</p><p class="ql-block"> 小佳長得傻乎乎的，經(jīng)常說一些很兒童的話。</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小佳的一顆門牙松了，然后吃了一頓飯，就掉了。小佳一邊吐著嘴里的血水，一邊哭著往外跑。梅子嚇了一跳，連忙追出去。小佳不理梅子，自顧自蹲在一棵果樹下，用手挖了一個坑，把牙齒放進坑里，再慢慢填了土。做完這些，小佳才仰起頭，問，媽媽，你說過，把牙齒種在土里，新牙就會長出來，是嗎？梅子忍住笑，反問，你說呢？小佳想了想，肯定地說，會的，不然成了缺牙巴，爸爸就不喜歡了。小佳說得對，小佳聰明。梅子說。這時，幾個過路人停下來，逗小佳，小佳，牙齒種在土里，能長出新牙，人種下去，也會長出來嗎？小佳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會。幾個人哈哈大笑，那笑里分明多了一種戲謔。梅子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急忙牽著小佳的手，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想起這些，梅子的淚又下來了。</p><p class="ql-block"> 上完墳，小佳一邊給梅子擦淚水，一邊說，媽媽不哭，爸爸種在土里了，會長出來的。真的，我的牙齒就長出來了，爸爸也會長出來的。小佳滿懷信心，一點也不悲傷。</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孩子一般不進幼兒園，小佳也是。梅子不但忙活，還教小佳識字。梅子教的就兩個字：爸爸。梅子教的時候，小佳就捧著爸爸的照片，跟著念。</p><p class="ql-block"> 這天晚上，梅子坐在床沿，小佳抱著爸爸的照片，坐在床上。梅子又開始教小佳識字了，教的還是那兩個字：爸爸。沒教幾遍，就有鄰居來人敲門，說是有人打電話來了，要找梅子。梅子想，以前，是丈夫打來的，現(xiàn)在還有誰呢？梅子小跑著出去了，小佳也跟著跑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電話是小江打來的。</p><p class="ql-block"> 梅子見過小江，丈夫犧牲后，梅子帶著小佳去了一趟部隊。那些天，梅子上哪兒，小江就抱著小佳，跟到哪兒。小佳無數(shù)次看過爸爸的相片，但記不住爸爸的模樣，到了部隊，只要一見穿軍裝的人，就叫爸爸，把梅子叫得臉熱心跳的。小江呢？什么都不讓梅子做，把娘倆照顧得無微不至。臨走那天，小江還請了假，捧著丈夫的骨灰盒把一家三口送回了家。幫梅子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小江就走了。走的時候，小江說，把電話給我。梅子說，沒有電話。小江說，你們鄰居的也行。梅子猶豫了一下，就說了一串數(shù)字。小江重復(fù)了一遍，又說，我還會來的。</p><p class="ql-block"> 小江真的要來了。電話里，小江說，他馬上要轉(zhuǎn)業(yè)了，明天就出發(fā)，來梅子家。小江的話說得很快，不容梅子插嘴，再說，梅子也不知說什么好。梅子聽了最后一句話，整個人就軟軟地癱在了話機旁的凳子上。那句話是，來了，我就不打算走了，我要照顧你和小佳。不等梅子表態(tài)，小江就掛機了。</p><p class="ql-block"> 梅子拿不定主意，心里很亂。</p><p class="ql-block"> 梅子的心一亂，就胡思亂想，一會兒是丈夫，一會兒是小江，人變得恍惚起來。一連三天，梅子都穩(wěn)定不了心神。</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傍晚，梅子從呆坐的凳子上站起來，該給小佳做飯了。梅子四下看了看，沒看見小佳。她連忙四處尋找，找遍了全村也不見小佳的人影。天邊的晚霞，映紅了半個天空。晚霞里，梅子喊小佳的聲音帶著一些嘶啞。</p><p class="ql-block"> 不知怎么的，梅子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丈夫的墳前。</p><p class="ql-block"> 梅子發(fā)現(xiàn)，小佳躺在丈夫的墳上，睡著了。</p><p class="ql-block"> 梅子一步跨上去，蹲下身子，將小佳抱在了懷里。</p><p class="ql-block"> 小佳醒了。</p><p class="ql-block"> 小佳說，我想爸爸，來看看，爸爸長出來沒有？</p><p class="ql-block"> 梅子把小佳抱得更緊了，眼淚一涌而出。</p><p class="ql-block"> 突然，小佳掙脫了梅子的懷抱，嘴里叫著爸爸，向梅子的身后跑去。梅子吃驚地回頭，梅子看見，小江穿一身軍裝，筆直地站在晚霞里。</p><p class="ql-block"> 小江哈哈大笑著，一把抱起小佳，將小佳舉過了頭頂。</p><p class="ql-block"> 梅子，走，回家。小江大聲喊。</p><p class="ql-block"> 小佳騎在小江的肩上，歡呼著，爸爸長出來了羅！梅子默默地跟在小江身后，慢慢地，慢慢地，梅子就笑了。</p><p class="ql-block"> 梅子笑得和晚霞一樣燦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