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夜初冬雨,蕭蕭枕上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晨,拉開窗簾,風夾裹著冷意從玻璃縫隙透進來,不由打個寒顫。抬頭望向窗外,地上濕漉漉的,落葉也濕漉漉的,間或有雨滴從高處落下來,砸在雨棚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季節(jié)更迭,總在草木身上顯山露水,那棵扎根在墻角的老楝樹,一夜之間就悉數(shù)落盡,落葉歸根,越來越稀疏的枝丫已遮不住鳥雀們棲息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實,真正關(guān)注它,是在去年四五月間,我有幸得以請了長假,回家看護我年事已高,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某個尋常清晨,開窗的瞬間,忽覺奇香撲鼻,四下張望,目光落定時,見那溫柔的、雀舌似的花瓣已是夢幻般的迷離,一枝枝,一簇簇,像印在鄉(xiāng)下丫頭衣襟上的小碎花,是江南女子殘留在繡花枕上的一簾幽夢。風起時,滿樹綠葉與一抹淡紫耳鬢廝磨,偶有細細小小的花瓣簌簌落下,整個院子都浸在苦楝花的香氣里,人生最美的遇見是,你剛好盛開,我恰好路過。我想,宋代詩人楊萬里先生他也一定是在某個瞬間和我有著相同的際遇吧,于是就有了“只怪南風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飛?!钡那Ч沤^句,只奇怪南風何以吹來一片片紫色的雪,卻不知原來是屋角上楝花正輕歌曼舞,不能不說,古人的思維和語言總是那么飄逸唯美,風吹紫雪,誰的心能不為之一顫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隔日,我特意用輪椅推著母親到屋后換個角度去看那棵楝樹,這樹,我是認得的,它駐扎在我四爺家的一方老宅上,一晃就是很多年,它見過胡同里幾代人的悲歡,聽過窗內(nèi)無數(shù)的絮語與嘆息,它眼見故人老去,看著孩童長大,四散天涯。只是老宅許久無人居住,房屋幾經(jīng)風雨,破落不堪,唯這棵老樹,像是一位慈愛而又滄桑的老者,慷慨著,傾斜著,把一方濃蔭和一簾幽香毫無保留的伸向我家后院里,遠遠望著,舊時光隨花信回返,那些昔日光景啊,如眼前的楝樹花,一蓓數(shù)朵,數(shù)朵千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十四番花信風,始于梅,終于楝。梅是春的使者,花的先鋒,而楝花呢,它開在春末,春末夏至,所有花事都荼靡,它才纖纖登場,古人有詩云“門前桃李都飛盡,又見春光到楝花?!?原來,在百花爭妍的春天,它是那個姍姍來遲,恬靜而溫柔的句點。小孩子們不懂這些,春風一吹,像蜜蜂和蝴蝶一樣追著花朵跑,桃花開了,杏花兒謝了,追著追著,淡紫色的楝花支楞楞地開,好聞的香味兒迎著面的撲過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春天那么美,楝花那么香,也沒能把我母親和四奶奶的怨氣沖散,兩家隔著一堵墻,她倆針尖對麥芒,一不留神就來個擦槍走火,我和四奶奶家的存棉姑姑年紀相仿,兩家大人鬧矛盾,弄的孩子之間左右為難,但,這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大多時候,我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她給我扎頭發(fā),講自己編的小故事,春來楝樹花開,爬上高高的樹干,把摘來的花朵編成花環(huán),戴在頭發(fā)上,插在玻璃瓶子里,秋天,楊樹桐樹都落盡,剩下光禿禿的枝干,楝樹卻偏偏在萬物凋敝時,留下一簇簇奶白色的果實,藍天映襯下,是別具一格的景。最有趣當數(shù)飄雪時分,白雪積在橫斜的枝椏上,奶黃的果豆從雪里探出頭來,鳥雀們鳴叫著,歡快地變換著姿勢歪著頭專心叨豆,果肉填了饑腸,果核落地生根,鳥與樹,沒有只言片語,一靜一動之間,就演繹了一場相互救贖的默契。有調(diào)皮的男孩子拿了彈弓去擊落,女孩子撿了掉在地上的小果做游戲,誰贏了一顆就揣在口袋里,像得了個寶貝似的,大人們都說它有毒,看到小孩兒弄那些東西就會制止,那時只顧著好看與好玩,全然不把大人的話當真,我四奶看見我們擺弄楝花和楝棗子就喊一聲,“別玩了,那東西有毒。”我和堂姑姑面面相覷,趕緊跑到河邊去洗手,四奶奶緊接著又一嗓子“快點上來,掉到河里會淹死?!蔽覛g天喜地的跑回家告訴母親“四奶奶和我說話了,四奶奶其實人很好,你也要和她說話,對俺存棉姑好一點兒?!焙髞恚恢滥囊蝗?,她們娘倆就重歸于好,我和存棉姑如釋重負,歡天喜地的,童年記憶里,也因此貫穿著母親與四奶奶之間的紛爭與和平,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化解矛盾,學會了在她們之間巧言片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架不住楝香的誘惑,我那新過門的堂嫂,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臉頰總像擦著胭脂一樣紅潤,一日,她叫住說“梅,供銷社新進了一批楝花灰提花尼布,好看的很,但,裁縫說,那是四尺半寬的布面,兩人一起買,不會浪費布料,會更劃算。那一年,正是,“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春”的芳華,那一年,我穿著新款偏襟掐腰小上衣,淡紫的色調(diào),提花尼特有的質(zhì)感,堂嫂親自綴上的精致盤花扣,走在街上,走路都生風,風里都是楝花的香,楝花灰情結(jié)留存在青春記憶里,讓我美了很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莊子曰:“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匆匆行程里,總有一些記憶是散不去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安靜地坐著,眼神淡然的宛若孩童,老樹倚在時光里,靜默無聲,我知道,待來年,春風再度,第一個感知暖意的,一定是那些懸掛在枝頭的,奶白色的小鈴鐺,它又會從這看似枯竭的錚錚枝干,繁衍出一樹全新的、清苦而又繁華的輪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