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拔 花 生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張紹碧?</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前幾日還泛綠擁翠的花生地，被立冬后的幾日冷霜，扎成一片枯焦。冬日的陽光，斜斜漫過普雄萬家莊的花生坡地，給霜扎過的花生棵鍍上一層暖金。雖然花生棵搖曳著些許秋的敗意，但彎腰握住一束花生棵，輕輕一拔，帶著濕潤泥土氣息的花生果便簇?fù)碇@出地面，牙黃的外殼上，卻是滿滿的豐收的喜悅，還有花生與泥土的馨香。撫摸著花生殼上精致的紋路，許地山《落花生》里的文字忽然在心頭浮現(xiàn)：“花生的好處很多，有一樣最可貴：它的果實(shí)埋在地里，不像桃子、石榴、蘋果那樣，把鮮紅嫩綠的果實(shí)高高地掛在枝頭上，使人一見就生愛慕之心。你們看它矮矮地長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來它有沒有果實(shí)，必須挖起來才知道?！边@課本里的經(jīng)典段落，竟在半世紀(jì)后的花生地里，有了最鮮活的注解。</p> <p class="ql-block"> 駐村第一書記何屏站在田埂上笑著招手，身后是綿延起伏的花生地，四千多畝的秋意鋪展到遠(yuǎn)山腳下?！斑@是我們的七彩花生，你剝開看看?！?捏開一顆飽滿的果莢，五粒裹著玫瑰色斑紋的花生米滾落掌心，淺紅、淡紫、粉白交織的紋路恰似暈染的霞光，果然不負(fù)“七彩”之名。何書記介紹說，這花生每棵能結(jié)五六個(gè)，甚至十多個(gè)果莢，比老品種結(jié)得多，個(gè)頭也足有老品種大。山腳下三個(gè)清粼粼的水庫滋養(yǎng)著這片沃土，明代就有的古老寨子旁，肥沃的土地孕育出的不僅是飽滿的花生，更是萬家莊人的致富希望。每公斤12元的收購價(jià)，讓這七彩夢幻般的農(nóng)作物成為村里的一大支柱產(chǎn)業(yè)，讓綠水青山間的萬家莊生長出實(shí)實(shí)在在的幸福。</p> <p class="ql-block"> 撫摸著七彩花生的紋路，記憶忽然被拉回五十多年前在老家鏟花生時(shí)的場景。鏟花生，就是種花生。鏟花生時(shí)，男女搭配，或強(qiáng)弱搭配，三人組成一組，在前頭用板鋤鏟出一寸深的溝槽，中間的人彎腰點(diǎn)下圓潤的花生種，后面的人撒上一小撮化肥，緊接著又有人揮鋤覆土、點(diǎn)種、撒化肥。這樣一組跟著一組，流水作業(yè)般的鏟花生，轉(zhuǎn)眼就把平洋洋的一塊地種滿生機(jī)。待金秋時(shí)節(jié)，孩子們挎著小竹籃，跟在大人身后，一叢一叢地拔花生，歡呼雀躍，比誰拔的多，拔的好，一挑一挑的花生果挑進(jìn)谷場，谷場上曬滿了牙黃的花生果，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生果清香。</p> <p class="ql-block"> 八月十五吃花生，是不可或缺的食俗。每年臨近八月十五，工作再多，生產(chǎn)隊(duì)長也要抽出時(shí)間，讓全隊(duì)的人去拔花生，然后分到各家各戶，讓各家各戶都在八月十五煮花生，吃花生，拔花生被賦予了充滿歡樂的儀式感。八月十五的傍晚，家家戶戶的鐵鍋土鍋里煮著花生，村子里彌漫著煮花生的香氣。煮花生的香氣，與村子四五個(gè)烤餅點(diǎn)糊香交織在一起，融合成鄉(xiāng)最地道的鄉(xiāng)村中秋滋味。從兒時(shí)記事起就覺得，八月十五要拔花生、煮花生、吃花生，才算是完整的八月十五。月光灑滿八月十五的村子，照在天井里，大人們聊著收成，講著月亮上白兔梭羅樹的故事，孩子們剝著花生追逐嬉鬧，花生殼噼啪作響的聲音，成了童年最溫暖的背景音。</p> <p class="ql-block"> 而最刻骨銘心的拔花生，在1976年9月9日的那片花生地里。那天和往常一樣，在老家的花生地里拔花生，議論著頭天晚上煮花生、吃花生，過八月十五的有趣話題時(shí)，村里的廣播突然響起哀樂，哀樂伴著沉痛的聲音說，我黨我軍我國各族人民敬愛的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9月9日0時(shí)10分逝世。噩耗如驚雷乍響，把所有人都炸得僵立若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花生棵滑落在地，喜悅瞬間被巨大的悲痛吞噬。那一天的花生地，成了我記憶中最沉重的印記。飽滿的花生果躺在泥土里，卻無人再有心思撿拾。此后每年拔花生的季節(jié)，指尖觸到泥土與果莢的瞬間，總會想起那個(gè)悲痛的午后，想起廣播里低沉的哀樂，想起鄉(xiāng)親們含淚的雙眼。那不是普通的豐收時(shí)節(jié)，而是一個(gè)時(shí)代的印記，是刻在中國人心中永遠(yuǎn)的懷念。五十年光陰流轉(zhuǎn)，歲月改變了許多，卻從未沖淡那份深切的緬懷，就像花生的根脈深深扎在泥土里，這份懷念也深深扎根在每個(gè)經(jīng)歷過那個(gè)年代的人心中。</p> <p class="ql-block"> 如今再在萬家莊的地里拔花生，心境已然不同。雖然沒有了五十年前的驚心動魄，但鄉(xiāng)愁中依然包含著一份深深的懷念。身邊的同事們，有的抒發(fā)著人生第一次拔花生的新奇與喜悅，<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的笑著談?wù)摻衲昊ㄉ氖粘桑?lt;/span>盤算著花生賣出后的收入，臉上是掩不住的是比花生地主人還幸福的幸福。四千多畝的花生地，不僅承載著我的回憶，更承載著萬家莊人的希望。七彩花生的玫瑰色斑紋，恰似他們臉上的笑容，鮮艷了每一面山坡，也鮮艷了新時(shí)代的鄉(xiāng)村圖景。</p> <p class="ql-block"> 許地山在《落花生》中說，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講體面而對別人沒有好處的人?；ㄉL在地下，不事張揚(yáng)，卻奉獻(xiàn)出飽滿的果實(shí)。萬家莊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不事張揚(yáng)，一代又一代辛勤耕耘，從過去為溫飽而種，到如今為幸福而收，始終堅(jiān)守著質(zhì)樸與堅(jiān)韌。1976年的悲痛，早已化作前行的力量，五十年的風(fēng)雨兼程，讓這片土地?zé)òl(fā)新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拔花生的萬家莊人，或趕著牛車、或開著農(nóng)用車，把一籃籃、一袋袋沉甸甸的七彩花生拉回家，或交給收購商、或曬在寬寬的村道上。帶著泥土氣息的花生香縈繞村莊，混合著山間的草木清香，讓人沉醉?；赝f家莊的田野，七彩花生在余暉中閃著柔和的光，那玫瑰色的斑點(diǎn)，既是自然的饋贈，也是奮斗的勛章。從兒時(shí)的花生地到如今的致富田，從1976年的悲痛記憶到新時(shí)代的幸福圖景，花生始終是串聯(lián)歲月的紐帶。它見證了歷史的變遷，承載了濃濃的鄉(xiāng)愁，更孕育了生生不息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 這田間歲月，地上時(shí)光，因花生而厚重，因花生而溫潤；這平凡日子，因花生而厚實(shí)，因花生而甜美。拔花生，拔起的是花生，收獲的是記憶與希望。在萬家莊的這片土地上，每一顆花生都藏著歲月的故事，每一縷清香都飄著幸福的味道，在時(shí)光流轉(zhuǎn)中，沉淀成最動人的生命印記。</p> <p class="ql-block">李世林/圖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