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舊校故影里的少年心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肖青指尖劃過手機屏幕,錄像里的新華小學正沐浴在午后陽光里。紅磚墻換了嶄新的米白色墻皮,操場鋪著平整的塑膠跑道,寬敞得讓她有些恍惚——這里明明還是記憶中十一中的輪廓,面積分毫不差,可當年那片占了校園大半的校工廠,早已變成孩子們奔跑嬉戲的場地。鏡頭掃過第一排教室的窗戶,她仿佛又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粉筆灰味,想起那個皮膚黝黑、牙齒雪白的"鋼老師",還有同桌蘇東旗。</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蘇東旗</p> <p class="ql-block">十五歲時的肖青</p> <p class="ql-block">一九七四年的秋天,五十二張陌生的臉湊成了四年一班。張國夫老師的數(shù)學課總伴著此起彼伏的喧鬧,每當他猛地回頭尋找搗蛋鬼,講臺下的黑板擦便會帶著粉筆灰"啪"地摔在講桌上。肖青和蘇東旗、王淑奎、李曉雪的四人課桌恰在講臺正下方,成了粉筆灰的重災(zāi)區(qū)。她從家里拿來母親財務(wù)用的八開匯總表擋臉,卻沒料到這張笨拙的大紙,成了四個沉默少年破冰的契機。他們分著紙張,在老師瞪眼時默契地舉紙遮面,漸漸成了班里最聽話也最認真的小團體。蘇東旗總在課堂上找她說話,直到學校開辦美術(shù)班,她報名后沒幾天,向來對畫畫一竅不通的他也跟著報了名,兩人上午在教室聽課,下午在美術(shù)室消磨時光,三個多月的光陰里,鉛筆屑落滿了畫紙,也悄悄埋下了懵懂的心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五年冬天的開門辦學打破了平靜。全班去市織布廠學工,一半女工師傅是女犯,男生們陸續(xù)出事后被轉(zhuǎn)到鋼珠廠,女生們則跟著師傅三班倒織布。一年后返校,曾經(jīng)的男女同桌被重新編排,男生和男生一桌,女生和女生一桌。蘇東旗被分到了第四排,和她隔了三排距離。</p><p class="ql-block">教室里的磨沙玻璃黑板被男生們用彈弓打得千瘡百孔,收繳上來的彈弓和滾珠裝了滿滿一盆,肖青往臺上看在臺上沒看到蘇東旗,抬頭時恰好與他對視,他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像極了美術(shù)課上偷偷看她畫畫時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學農(nóng)的日子在紅帽子公社度過,花生苗被拔得精光,一場洪水嚇得女生哭爹喊娘,男生們在雨里尖叫奔跑。那個夏季結(jié)束后,蘇東旗通過后門參了軍,消息是同軍區(qū)大院的劉英告訴肖青的。后來劉英也因父親是部隊首長去當了后門女兵,班里偶爾會收到他們的來信,蘇東旗在給遲寶生的信里特意問起"肖青還畫畫嗎",從此"四平"這個外號便跟著她——因為他在四平當偵察兵??芍钡疆厴I(yè)、留城、工作、為人妻為人母。肖青也沒收到過他親手寫的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二零零四年九月,離別二十八年后的重逢終于到來。蘇東旗從大連趕來省城,信里的照片依舊是大眼睛高鼻梁,可站在火車站出口的男人,身高只有一米六多,遠不及她想象中高大威武。"讓你失望了吧?"他笑著開口,肖青紅著臉反駁:"誰知你當那么久兵都沒長高。"午飯時他吐槽當兵的日子,參謀長父親把他派到最苦最臟的前沿,偵察連里沒人知道他的背景,"比囚犯還不如"。晚上約來王淑奎,三人去歌廳唱歌,喧鬧中肖青忽然想起年少時的粉筆灰、美術(shù)室的畫紙、織布廠的機器聲,那些被時光塵封的片段,在重逢的笑聲里漸漸清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二零零五年秋,風帶著故里特有的干爽,吹醒了二十余年的中學記憶。分離一年多的同桌突然打來電話,邀約肖青回故鄉(xiāng)參加同學聚會——一個自大連啟程,一個從省城奔赴,只為與闊別多年的同窗重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酒店包廂里,暖黃的燈光映著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喧鬧聲驅(qū)散了歲月的疏離。酒過三巡,氣氛愈發(fā)濃烈,有人提議讓肖青唱首歌,眾人紛紛附和。肖青拿起話筒,指尖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金屬外殼,望著滿座同窗,緩緩唱起了《同桌的你》?!懊魈炷闶欠駮肫?,昨天你寫的日記……”溫柔的旋律流淌而出,帶著時光的溫潤,也勾起了所有人的青春回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歌聲過半時,蘇東旗悄悄起身,從包廂角落的花籃里抽出一束潔白的康乃馨,腳步輕緩地走向舞臺中央。他穿著一件深藍西裝和白色襯衫,目光始終落在肖青身上,帶著藏不住的溫柔。當最后一句“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看了你的日記”落下,掌聲四起,蘇東旗將鮮花遞到肖青手中,輕聲說:“我可以擁抱一下你嗎?肖青點頭微笑。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肖青。這個擁抱沒有過多的言語,卻盛滿了二十余年的同窗情誼,溫暖而純粹,引得同學們陣陣歡呼。全場沸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隨后,肖青借著酒勁,當眾解開了外號“四平”的由來——當年兩人同桌,就因蘇東旗在四平當兵時,問了一下肖青是否還在畫畫便覺得他倆有事。故而得此昵稱。眾人這才知曉,她與蘇東旗雖是同桌,卻始終保持著最純潔的情誼,從未有過逾矩的交往,紛紛打趣兩人“浪費了好緣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六個多小時的狂歡里,笑聲與碰杯聲交織。蘇東旗又主動拉起肖青,合唱了《心雨》與《紅河谷》,他的聲音低沉醇厚,與肖青的清甜嗓音相得益彰,同學們的吶喊助威聲震徹房間;合影時,他更是特意站到了她的身旁,肩膀輕輕挨著肩膀,衣角相觸間,是未說出口的珍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聚會尾聲,李小雪拉著肖青去了自己經(jīng)營的幼兒園,閑談間,曉雪忍不住問起:“同在省城的王淑奎教授,怎么沒來?”肖青答道:“他和蘇東旗一直有來往,最近剛調(diào)到大連,不便趕回來,說等下次再聚?!睍匝┳穯枺骸澳撬僬伊藛??”肖青回憶著蘇東旗的話:“聽說是找了個學生,如今在大連生活?!?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相聚總是短暫,次日肖青便匆匆趕回省城投入工作,蘇東旗在故鄉(xiāng)多停留了兩日,也踏上了返回大連的歸途。這一別,竟至今未有重逢之日,唯有那年秋日的酒香、歌聲、潔白的康乃馨與那個溫暖的擁抱,在記憶中愈發(fā)清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后來肖青去大連出差,蘇東旗請她吃了尖椒炒鳥貝,鮮美的滋味至今難忘。他帶她去劉英家住了一夜,臨別時忽然說:"我覺得王淑奎很喜歡你。"肖青笑著擺手:"別逗了,你們都不是我的菜。這一別又是二十多年沒了消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手機錄像還在播放,故校的墻皮換了,校工廠沒了,可那些藏在粉筆灰里的默契、畫紙上的懵懂、舊時光里的少年心事,永遠留在了記憶深處。相見不如懷念,那個美術(shù)室里偷偷看我的少年,終究停在了十一中的舊時光里,成了最珍貴的塵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