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悼 梁少波</b></p><p class="ql-block"> 楊紅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嗚呼老梁！今夜我又翻開你批注過的書頁，密密麻麻的小字像雪地里的腳印，忽然就在斷崖處消失了。窗外北風正緊，忽聽老伴說：“老梁最近不見發(fā)讀書心得來了?！蔽覀兗奔比ゲ榭词謾C，確實半年沒有新消息亮起。原來你我最后一次相見，竟是剛出醫(yī)院的你，撐著病體來鼓勵我和李春秋。你看完了我的長篇小說《今生今世》和李春秋的長篇小說《那時的我們》，你說我們都是偉大的作者，說我們的作品都是最厲害的。那時你臉色灰白，聲音虛弱，唯獨說到小說作品時，眼睛還像年輕人那樣明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與你相識不過五載，是老伴許卓良的介紹——是文字因緣。八十年代初你們經(jīng)陳忠實介紹在省作協(xié)第一期短篇小說講習班上，同窗聽省知名作家講課，他便記住了你這個“一有錢就買書”的同道。初見你時，你正俯身書堆里找什么，聽見動靜轉(zhuǎn)過身來，那雙因失聰而格外清明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書頁背后的魂靈。你的世界是靜默的，可你的書房里，分明回響著千軍萬馬——那些豎立在架上的書籍，都是你的兵。你閱讀過的中外名著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在那些書里的圈點，都是你閱讀與思考的印記。在《戰(zhàn)爭與和平》里“安德烈公爵看見天空”時，你一定也看見了。脂硯齋批《紅樓夢》時說：“曹公哭了一回，我陪他哭了一回。”你一定也也陪他哭了。你讀了多少書批了多少回？每本書都被你讀活了，讀透了，讀成了血脈相通的老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患病作手術后，仍將《追憶逝水年華》通讀一遍，每有感想，必在微信里交流。老伴常說：“老梁那樣的人，才是作家真正的朋友。”可不是么？作家伏案寫作時，盼的不就是這樣一個知音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記得我把長篇小說《郭家大院的姑娘們》送給你時，心里是何等忐忑。你讀得那樣慢，那樣細，后來你老伴在微信里轉(zhuǎn)來你的長評，我捧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你把我的書與《白鹿原》《主角》比肩，說它是“行業(yè)的百科全書”，是“風俗畫卷”。最讓我落淚的，是你讀到郭昆侖為孫女婚變偷偷垂淚時，你說：“筆者看到此處也落淚了?！崩狭喊?，你哪里是在評書，你分明是走進了郭家大院，和那些姑娘們一同哭，一同笑。老梁還有一句話讓我牢記不忘，他說：“《郭家大院的姑娘們》值得你用生命去呵護她?！蔽膶W雖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在老梁心里是真的神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來我寫《今生今世》，你雖已罹患胃癌，卻仍時時打聽進度。我那時暗下決心，一定要讓你看到《今生今世》——這心思我不敢說破，怕成了讖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除了大量買書閱讀，也有自己的著作，因種種原因不能付梓。你知道自己患病的性質(zhì)，便在2024年冬日，將稿子修訂，委托許卓良辦了書號，僅印了30冊。當你與老伴將這30冊成書搬回去時，神情輕松愉悅，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書名是《故園驚夢.田園牧歌》，大開本兒，封面圖畫是酷似你家老宅破舊的房屋，旁邊立著一株蒼老的大樹。在現(xiàn)今信息時代，30冊書真是不多，但它們是你經(jīng)歷過的印痕，也是文學精神的火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出院不久跑來見我們那日，春陽正好，你卻瘦得脫了形，卻還攥著我的手說：“《今生今世》寫得非常震撼，什么《白鹿原》《廢都》，從文學這兒比這個層次，它們不能同《今生今世》同日而語。我是瘋了，是不是？我不是瘋了？我是神經(jīng)了，是不是？我不是。我非常正常。我清醒而鄭重地說，如果打入國際圖書市場，它和任何外國名著一樣搶手。原因是《今生今世》不讓須眉，和世界名著比起來毫不遜色，得諾貝爾文學獎注定有期。你今后要寫下去，一定要寫下去?！?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知道老梁在鼓勵我，我不會以他的那些鼓勵的語言自傲。誰能想到，那一面竟是永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一個作者確實該“以跪著的姿態(tài)寫作”——不是跪拜權貴，而是跪謝像您這樣的讀者。這與你鼓舞我那些話語無關，你那種對文學的尊重，對藝術的追求精神真讓人敬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梁，如今我的書架上，你送我的書都還在；微信里，你發(fā)來的最后一條感悟還存著。你說：“好書如良友，見字如晤?！笨涩F(xiàn)在字還在，人已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若天地間真有文曲星，該分一束光護佑如你這般的讀書種子才是。你這一生，失聰而不失志，家貧而書富，命舛而心明。在文學這座圣殿里，你不是香客，你是守夜人——而今夜雨打窗欞，可是你還在某處，就著永恒的光，讀著永恒的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嗚呼老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