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人生像一幅鋪展的長卷,朋友圈便是卷上最鮮活的色彩——少年時的懵懂玩伴同學、知青歲月里共沐風雨的戰(zhàn)友、電大課堂上切磋琢磨的學友、工廠中并肩打拼的同事、合作里彼此信賴的客戶,還有因收藏結緣的同好雅士,他們在不同時光里登場,卻都成了我生命中難舍的羈絆。原以為這樣平平安安的歲月會連續(xù)不斷,熱熱鬧鬧的日子會一直延續(xù),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腦溢血,像驚雷劈碎了安穩(wěn)的日常。</p> <p class="ql-block">我這輩子,向來是公認的“鐵身子”。頭痛發(fā)熱、腰酸背痛這些小毛病從未沾過邊,血壓常年穩(wěn)穩(wěn)地踩在80到130、140的安全線里??烧l能想到,命運的骰子竟會擲出這樣一個離譜的點數(shù)——這場病,是偶然里的偶然,意外中的意外,硬生生把我從順風順水的日子里拽進了深淵。</p><p class="ql-block">醒來時,世界是模糊的白。頭頂裹著厚厚的繃帶,像戴了頂沉重的棉帽,勒得太陽穴發(fā)緊。左手被粗繩牢牢綁在病床欄桿上,冰涼的觸感順著皮膚爬上來。透過繃帶的縫隙,我看見了妹妹阿莉的臉,見我睜眼,先是一愣,隨即眼里涌起點點驚喜。我張了張嘴,想問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喉嚨里像堵了團棉花,怎么使勁都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氣流徒勞地打在唇齒間。</p> <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陣鉆心的癢,像有只小蟲子在繃帶底下爬。我太清楚頭上裹著紗布,可那癢意實在磨人,比疼還讓人難受。我下意識地想抽出左手輕輕撓一撓,剛一想動,妹妹就像見了洪水猛獸似的撲過來,死死按住我的手腕。我急了,卯足了勁掙扎,或許是求生的本能爆發(fā),竟?jié)u漸從繩套里掙脫了半只手。妹妹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喊來兩個護士,三個人圍著我的左手搶。我像頭被困的野獸,左手左旋右轉,不讓她們碰著,看著她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對付我這只“死老虎”,最后還是把我的手重新綁得更緊了。妹妹這才松了口氣,可她眼里的擔憂,在我看來卻滿是不近人情——她只顧著“盡職”,卻看不見我被癢意折磨的難受。我心里又氣又恨,想罵她,想推開她,可偏偏發(fā)不出聲,也用不上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所有委屈都咽進肚子里。(這要看病人情況而定,有的清楚,有的糊涂,后來秀麗一來就把我的手解放。)</p><p class="ql-block">后來我才知道,那60cc的出血量,像一把重錘砸在了我的左腦,讓右側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徹底“罷工”了。右腿右臂軟得像沒了骨頭,癱在病床上紋絲不動;嘴唇像被無形的絲線纏得緊緊的,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里,連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都吐不出來;甚至想在紙上寫一個字,右手都握不住筆,左手只能在紙上劃出凌亂的痕跡。身體的疼痛尚能忍受,可那種滿心的想法無法傳遞的憋屈,卻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把我牢牢困住。我看得見窗外的陽光,看得見妹妹的憐憫,看得見護士忙碌的身影,卻像被關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里,與這個世界隔了一道無聲的墻,孤獨得快要窒息。</p> <p class="ql-block">總想起發(fā)病前三天的瀟灑時光,老同學葉發(fā)根牽頭,約了王金海、楊明榮、周仲良和我,各自攜著妻子赴上海同游世博會。那時的我們,還在展館間談笑風生,點評著各國風情,暢聊著退休后的計劃,陽光灑在身上,滿是歲月靜好的愜意。轉頭那個晚上,看完活潑可愛的小孫女,慢悠悠走回家的路上,還盤算著明天晚上還是帶她去巿政府廣場去乘“喜羊羊” 電瓶車,怎就突然眼前一黑,腿一軟,不省人事?再次醒來,世界已天翻地覆——好不容易盼來的小康日子,有滋有味的生活,竟在一剎那退回了“解放前”。這種從云端跌落泥潭的落差,像鈍刀割肉,像溫水煮青蛙,那五年里反復撕扯著我的心緒,康復路上的每一步都浸著笨拙與煎熬。</p> <p class="ql-block">那天,王金海推著輪椅把我送進康復科的語音訓練室。對著發(fā)音器反復嘗試卻屢屢受挫時,記憶突然像決堤的洪水——丁寸鋼從成都千里迢迢趕來,坐在床邊絮絮叨叨講著分別后的瑣事;殷家振幾乎天天報到,還總講些笑話逗我開心;王金海更是隨叫隨到,跑前跑后聯(lián)系醫(yī)生、協(xié)調(diào)康復方案……這些畫面在腦海里交織,滿心的感動翻涌著,卻連一句“謝謝”都擠不出來,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徐醫(yī)生慌忙過來安撫,她不懂這淚水里沒有悲傷,全是憋了太久的感動與委屈,是友情重量壓在心頭的滾燙回響。</p> <p class="ql-block">最意外的是道場浜插隊時的老知青們,幾十年未曾謀面,竟輾轉打聽著找到了醫(yī)院。想當年,我們都是風華正茂的青年,算不上雄姿英發(fā),卻也有著挺拔的脊梁和滾燙的熱血。在田野里一起揮汗如雨,斗天斗地種莊稼;在知青屋微弱的燈光下促膝長談,在憧憬著未來的生活,你拉小提琴我用口琴作和聲;春耕忙,“雙搶”里一起割稻插秧,金秋里忙著收獲,寒冬天里積肥互相暖著凍僵的手。不高的饅頭山是我們的摔跤場,九里山前小河是自己超長的游泳池,歲月在我們臉上刻下了皺紋,染白了鬢發(fā),卻沒沖淡半分情誼。施佩佩、顏虹、吳小民、周衛(wèi)平、陳祖建相約而來,一進康復室,往日的記憶便被拉回眼前。</p> <p class="ql-block">他們圍著我的輪椅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地數(shù)落起我當年的“糗事”:干活偷奸?;卦趬炋寥镂缢?,在程家山草籽田里伴著鮮艷的紫云英花兒臥看藍天白云,多么舒心愜意!多么悠閑安逸!暫時忘卻了不該有的痛苦,遺忘了想讀書的渴望……尤其是當法官的吳小民,更是把我當年那些“好事”翻了個底朝天,像審問犯人般“匡扶正義”,一本正經(jīng)地指出我下放時拼命三郎的種種不足,連對自己身體的虧欠都沒放過。面對這個無法辯解的“老伙計”,他們用這種知根知底的調(diào)侃“攻擊”我,看似“打死老虎”般不留情面,實則藏著最真切的關心。我沒法反駁,只能呆呆地傻笑,心里卻燃起了好斗的火苗——絕不能辜負這份期待,不能做束手就擒的懦夫??蛇@份決心落地太難,單是攻克說話難關,就耗了整整五年光陰,無數(shù)個日夜的反復練習,舌尖的僵硬、氣息的不穩(wěn),一次次挫敗又一次次重新站起。</p> <p class="ql-block">湖州職業(yè)技院的青年學子們被</p><p class="ql-block">蔣毓士老師帶著,那個我曾一起指導創(chuàng)業(yè)的班級們來探望時,病房里瞬間被青春氣息填滿。,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滿是關切。還記得先前,我們圍坐在一起,自己把幾十年的職場經(jīng)驗、人生感悟傾囊相授,幫他們分析就業(yè)難題,規(guī)劃創(chuàng)業(yè)方向,那時我是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說教者。如今角色互換,我成了病床上安靜的傾聽者,孩子們圍在身邊,你一句“老師要加油康復”,我一句“我們等著聽您再講創(chuàng)業(yè)課”,溫暖的話語像春日暖陽,驅散了病房的沉悶。</p> <p class="ql-block">他們送來的禮物格外用心——一盆翠綠的蕨類植物,葉片舒展,透著蓬勃的生機。這小小的蕨草,在大自然中不畏風雨摧殘,總能頑強生長,恰如他們對我的祝愿,也如他們即將奔赴人生戰(zhàn)場的姿態(tài)。我望著學子們清澈的眼睛,把滿心的期許藏在目光里,那無聲的激勵、默默的祝福,相信他們能懂,也會珍藏一輩子。這份溫暖化作動力,讓我更堅定了站起來、說出口的決心,不能辜負這些年輕心靈的期盼。</p> <p class="ql-block">日子在康復訓練的重復中緩緩推進,病房里的腳步聲從未停歇:曾經(jīng)的領導帶著慰問品來打氣,叮囑我安心養(yǎng)病;老同事們幫忙照看日常起居,還總帶來身邊的新鮮事;親戚們更是操持著飲食用藥。每一份探望都像一束光,穿透病痛的陰霾,照亮我艱難的康復路。那些跨越時光的友情、飽含敬意的關懷、純粹真摯的惦念,交織成一張溫暖的網(wǎng),托著我一步步走出困境??v然曾經(jīng)跌落谷底,可因為這些朋友,我從未孤單,這份沉甸甸的情誼,早已成了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支撐著我在與病魔的抗爭中,始終保有前行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湖州西塞山樊漾湖,張志和吟誦: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2025年4月8日</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自網(wǎng)絡</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29日修改</p><p class="ql-block">~本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