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的帳夲山中王者 <p class="ql-block"> 病毒在物種間游走，將死亡從獸類帶向人類——艾滋病、非典、新冠肺炎，莫不如此。當人類以他者的血肉為食糧，復仇的種子便已在暗處發(fā)芽。報載有二：廚師斬下眼鏡蛇首，二十分鐘后收拾廚案，那顆離體的頭顱竟猛然咬住他的手指，數分鐘間便奪去性命；又有人以活蛇浸酒，三年后開壇，那小蛇倏然躍出，對著主人的指尖狠狠一咬，又是一條性命消散在時光里。真?zhèn)坞m難考證，但部隊轉業(yè)干部、同事丁德學講述時灼灼的目光，讓這些故事在我心中生根發(fā)芽。</p> <p class="ql-block"> 他說的第一個故事，發(fā)生在七十年代初的北方。</p><p class="ql-block"> 六輛毛驢車在沙質公路上排成一列慢悠悠地走著。趕車人都睡著了——老馬識途，毛驢何嘗不是？它們認得這條走了無數次的路。呼嚕聲此起彼伏，像首夏日的催眠曲。</p><p class="ql-block"> 偏偏有個頑童，見這光景玩心大起，悄悄將頭車的韁繩扯轉。毛驢溫順，依著新方向前行。等車夫們被顛醒，抬頭竟見“火葬場”三個大字赫然眼前?！盎逇?！”眾人怒從心起。頭車的驢子成了出氣筒，車老板掄起木棍劈頭蓋臉地打。驢眼圓睜，滿是不解與哀戚。直到套繩斷裂，它才停止哀鳴。</p><p class="ql-block"> 氣消后，車老板彎腰想重新套車。他剛低下頭，那驢突然揚起后蹄——它以為主人又要施暴。這一蹄不偏不倚，正中太陽穴。車老板倒地，腦漿混著鮮血，在黃土路上開出凄艷的花。</p> <p class="ql-block"> 第二個故事是在一九七〇年的冬天。部隊修理所的副所長有桿自制的火藥槍，常打野兔給食堂加餐。那日他遇見一只碩大的黃兔，槍響兔倒。他從容裝彈上前，正要拾取，那兔卻猛地躍起，拖著傷腿逃竄。一場漫長的追逐開始了。兔子求生心切，副所長緊追不舍，累得氣喘吁吁。眼見那畜生越跑越慢，他惱羞成怒，倒握槍管要用槍托了結它。兔子慌不擇路跌進土坑。副所長雙手握緊槍管，對準坑底猛砸。一下，兩下，三下——都被躲過。他深吸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砸下第四下。這次準了。野兔肚皮翻白，同時槍聲炸響——原來槍托撞擊震動了扳機。副所長倒在血泊中，與他的獵物永遠留在那個冬天里。</p> <p class="ql-block"> 而與我同時六八年入伍的戰(zhàn)友宋學民親歷的故事，更讓我深信萬物有靈。</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他還是個餓得眼冒金星的孩子，家住在吳家鋪。見農戶取完地瓜未蓋窖口，便想下去撿漏。窖深近三米，他叫來小伙伴把風，自己順著窖壁滑下。</p><p class="ql-block">窖底昏暗，沒走幾步便踩到一坨穢物?！罢鎼盒??！彼麄壬肀荛_，繼續(xù)摸索。在徹底的黑暗前，他回頭借窖口的光亮看了一眼——那坨“糞便”不見了。</p><p class="ql-block">“是蛇！”他渾身汗毛倒豎，連爬帶滾沖出地窖。剛走出十幾步，身后轟然巨響，地窖整個塌陷，塵土漫天。</p> <p class="ql-block"> 多年后他仍心有余悸：“那蛇本可以咬我，卻用消失來警示。是它救了我?！?lt;/p><p class="ql-block"> 這些故事在我心頭縈繞不去。動物是否真有靈性，我至今不敢斷言。但我知道，當毛驢揚起后蹄，當傷兔躲過追捕，當暗窖中的蛇選擇隱身示警——那都是生命最本真的抗爭與慈悲。</p><p class="ql-block"> 我們與它們，同是這星球的寄居者。在人類揮舞屠刀的瞬間，在侵占它們家園的時刻，可曾想過：每一次殘忍，都在我們自己命運的賬本上記下一筆；而每一次慈悲，都可能在某個月暗星稀的夜晚，悄然回報于我們。</p> <p class="ql-block"> 那些看似偶然的悲劇，細細想來，何嘗不是必然？當我們不再珍視其他生靈，禍根便已種下。這世間萬物，原是一張看不見的網，每個生命都是網上不可或缺的結點。傷害它們的時候，網會顫抖；毀滅它們的時候，網會撕裂。而那撕裂處，終將成為我們自己的深淵。</p> 生靈的帳薄?? <p class="ql-block">病毒在物種間遷徙</p><p class="ql-block">把死亡寫成新的地名</p><p class="ql-block">艾滋、非典、新冠</p><p class="ql-block">都是它寄出的黑色信箋</p><p class="ql-block">當蛇頭離開身體二十分鐘</p><p class="ql-block">依然能完成復仇的儀式</p><p class="ql-block">當酒缸里沉睡三年的鱗片</p><p class="ql-block">突然在指尖綻放毒液</p><p class="ql-block">毛驢認得來時的路</p><p class="ql-block">卻認不出主人眼里的火</p><p class="ql-block">在火葬場的轉角</p><p class="ql-block">蹄聲成為最后的判詞</p><p class="ql-block">野兔在槍口下翻滾</p><p class="ql-block">拖著一道血痕跑進土坑</p><p class="ql-block">槍托砸下的瞬間</p><p class="ql-block">火藥嘗到了兩種體溫</p><p class="ql-block">而地窖深處的蛇</p><p class="ql-block">用消失代替噬咬</p><p class="ql-block">在坍塌前完成救贖</p><p class="ql-block">像暗夜里挪開的燈</p><p class="ql-block">這些都不是傳說</p><p class="ql-block">是戰(zhàn)友眼里灼灼的星子</p><p class="ql-block">是七十年代沙質公路上</p><p class="ql-block">尚未風干的血跡</p><p class="ql-block">生靈在賬本上行走</p><p class="ql-block">每一筆傷害都長出倒刺</p><p class="ql-block">當我們舉起刀斧</p><p class="ql-block">可聽見網正在斷裂的聲音？</p><p class="ql-block">萬物都是大地暫住的客人</p><p class="ql-block">慈悲是唯一的通行證</p><p class="ql-block">若非要等到槍聲響起</p><p class="ql-block">才懂得眾生平等</p><p class="ql-block">那滿月的銀輝</p><p class="ql-block">該照向哪一雙閉上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