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耶洞穴。夜已很深。<br> 尼安德特人首領懶洋洋的靠坐在洞穴里的高臺上，粗糙而骯臟的長發(fā)披散兩旁，卻蓋不住他那高高隆起的眉脊。他緩緩地伸出右手，慢慢地盤著胸前那串鷹爪項鏈。整個動作很慢，慢得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他似乎還記得，那項鏈上的鷹爪取自幾只白尾海雕。他年輕的時候帶著族人在海邊用骨制的長矛投擲正在吃魚的白尾海雕，他們不但收獲了海雕肉，還撿拾了海雕尚未吃完的魚，當然還有這海雕的爪子。他花了好長的時間取下鷹爪，慢慢地、非常有耐心地將鷹爪放在洞口那塊堅硬的大石頭上打磨，再串成串兒，掛在脖子上，作為王者的權杖。<br>月亮照進洞里，那洞口用小石塊壘起的小矮墻，也有月光從縫里擠進來，冷冷的落在濕潤的地面上。<br> 火光越來越小，小的們添了一些柴火，一股青煙裊裊升起，碰到洞頂的時候，那煙沿著一個方向翻滾著向前漫延。煙的味道很好聞。如何將這煙霧收集起來，想聞的時候就吸它一口該多好。他這樣尋思著。<br> 一股烤肉的香味飄來，小的們圍著火堆大快朵頤。這是山羊肉還是兔子肉？不！現在的山羊和兔子跑得越來越快、他們跑得越來越慢，外出圍獵，能撿上老虎等吃剩下的食物已是幸事，他們哪里還能夠圍獵到山羊或者兔子！自打遇上智人，尼安德特人被驅趕、被追殺，他們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賴以保命的食物越來越少，他們也越來越不想、也不敢走出這山洞。他很憂郁，憂郁這一年不如一年的日子，憂郁這一代不如一代的尼人后代，無論是身子骨還是圍獵的能力，他們都仿佛后山頂陽光下的積雪，慢慢在消融，慢慢在消失。<br> 烤什么呢？三天前他們的叔叔——他也不知道他們該叫叔叔還是舅舅，死了，就躺在他左前方的角落里，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還是有點兒肉的。他們的動作雖然很慢，吃相很難看，但比老祖宗茹毛飲血顯得文明得多、優(yōu)雅得多。他們有的用牙齒咬住那肉、費勁的在撕扯，有的用石刀在刮骨頭上的肉末，石刀的鈍摩擦著骨頭的脆，那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星球，撞擊著眼前這蠻荒世界，回響在山洞里。<br> “咴！咴兒咴兒！”像野馬的叫喚，是他的女人在跟他說話。眼前的這個女人，他也不知道應該叫她妹妹還是表妹，反正跟了他許多年，生下許多孩子，許多孩子不知道跟誰又生下了更多的孩子，但活著的也沒幾個。這里智人沒有來過，他們總算再次擁有了自己的山洞。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次他們家族被智人驅趕出原來的那個山洞，就她被留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放了?；貋頃r她下身多了一塊鹿皮遮蓋私處，還有日漸隆起的肚子。<br> 她遞給他半截筒子骨，她自己手里也握著另外半截。他估摸著，兩個半截筒子骨合在一起，應該和自己的腿骨一樣長。筒子骨還熱著，他知道是她剛從旁邊的石鍋里撈出來的，熬了很久。他抬頭看了看左前方的那個角落，那具尸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位叔叔或者舅舅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br> 他吸了骨髓。腥，但有點兒甜。迷糊中，他做了個夢，他夢見他和所有的尼安德特人長出了白尾海雕一樣的大翅膀，他們在藍天上翱翔，看見山巖上的巖羊，便箭一般飛了過去。巖羊發(fā)現敵情，便沒命地逃跑，一腳踏空，從山崖上摔下來。他和他們享受著饕餮大餐。智人也不再欺負他們，還送來了一張完整的豹子皮，因為他們要迎娶她，還有他們的新生兒。<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i><font color="#9b9b9b">（節(jié)選自劉東風短篇小說《溯源》）</font></i></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i><font color="#9b9b9b">（感謝網圖）</font></i></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