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荒江野屋素心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友你好如晤！晨起推窗，見霜華凝于窗楞，方覺歲暮寒深。今日恰逢世界問候日，忽憶起當(dāng)年在蘇北農(nóng)場，也是這般時節(jié)，你我把破棉襖裹緊系著皮帶擋風(fēng)，拿著美人鍬去挖土方，呵出的白氣能畫出一尺遠(yuǎn)的笑話。七十年光陰從凍紅的指縫間溜走，我們這輩人吶，像田埂上最后的稻草人，見證過春耕秋收，也歷經(jīng)雨雪風(fēng)霜。如今你我在南北不同的陽臺上曬著同樣的太陽，倒是應(yīng)了那句“天寒地凍非一日，溫酒圍爐要及時”。且記著添件羊毛披肩，你那年落下的老寒腿，比氣象臺還準(zhǔn)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前日外孫女教我發(fā)電子問候卡，這指尖在屏上劃拉，竟比當(dāng)年揮鐮還笨拙。忽然想起插場務(wù)農(nóng)時你傳過來的皺巴巴煙紙，上面用鉛筆寫著“堅持住”三個字，那恐怕是世間最重的問候了。如今這5G時代，萬語千言倒變得輕飄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底還是念著圍爐夜話的踏實。爐上煨著的陳皮老茶正咕嘟作響，像在應(yīng)和著往事。記得錢鍾書先生說得妙：“大抵學(xué)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yǎng)之事。”你我這般老知青，雖談不上學(xué)問，倒真成了荒江野屋里最后的素心人。立冬經(jīng)霜后的蘿卜最甜，青菜最可口。冬天到了，春天還遠(yuǎn)嗎？等這場北風(fēng)過了，我?guī)细魇叫×闶车揭鲌@去吃茶，聊天，曬曬太陽。咱們在梅花未開時，先溫一壺人間煙火。老伙計，微信視頻傳問候，指尖猶帶麥秸香，圍爐慢煨陳皮茶，咕嘟咕嘟說年華，煙紙寫上三字暖，至今烘著凍瘡疤，老寒腿比預(yù)報靈，秋褲需套三層絨。愚友，新生，順頌，冬祺。親啊，圍巾要系領(lǐng)口下三指處，護(hù)住風(fēng)池穴最要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境由心造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友：你好！佛曰：“物隨心轉(zhuǎn)，境由心造。”此言如晨鐘暮鼓，擊破迷障。細(xì)思量，我輩觀世，何嘗不是以己為鏡？心中存暖陽，則人間處處是春光，胸中積寒冰，縱盛夏亦覺霜雪侵骨。昔在蘇北農(nóng)場，嘗見一奇事，有同伴終日怨艾，視冰雪雨霜為囚籠，度日如年，另有同伴卻于鹽堿地上識得草藥，在風(fēng)雪中辨出星軌，眉宇間常駐春風(fēng)。同是插場務(wù)農(nóng)，境界殊異，非天地有別，實心境使然。今思之，猶覺深意無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生至愚，是執(zhí)己之尺，強(qiáng)量他人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昔有宋人見楚人涉江，驚問：“何以不循橋梁？”此非橋梁之過，乃度量之失也。世間萬象，各有其時。春桃絢爛，秋菊傲霜，本不同季，何論短長？強(qiáng)以稻粱之尺衡松柏，以市井之繩測云霄，既失恭敬，更顯淺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觀今人，常困于三丈軟紅，或艷羨他人舟車，而輕慢自家燈火；或醉心指點(diǎn)江山，忘卻耕耘心田。殊不知，他人瓊樓玉宇，未必適我布衣之身；別家珍饈美饌，或不如我粗茶甘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旬回首，方悟活著真諦，不在丈量他人軌跡，而在成全自己風(fēng)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猶記當(dāng)年，你我在田壟間誦讀《赤壁賦》，煤油燈下臨《蘭亭序》。那時清貧，然精神豐盈如秋收之倉。今雖白發(fā)蕭疏，仍可種花聽雨，陽臺坐坐，曬曬太陽，揮毫寫意，與孫輩說古談今，此即你我獨(dú)有之精彩。佛家講“如來”，如其本來。松柏不必羨楊柳之姿，江河何須慕湖海之闊？但修本心，自在圓滿。愿你我繼續(xù)在這人間紙上，以經(jīng)歷為墨，染出獨(dú)一無二的命途章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伙計，當(dāng)年五圖河，風(fēng)雪煉肝腸，今看掌中疤，猶帶梅花香，七十忽醒悟，不再較長短。是呀，勘破浮云百尺樓，枯榮俱作筆中游，筆尖浸透滄桑墨，白首猶耕字一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愚友，新生。謹(jǐn)啟，保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古稀釀醇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伙計，古稀筆友，你好！閑來燈下看微信，又見“古稀知青”四字，恍如推開一扇斑駁的木門，里頭飄出紅薯灶火的焦香。七十年光陰在“知青”二字上結(jié)了霜，卻在“古稀”里釀出了醇酒。人生行至水窮處，但見云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輕時總覺天地是待解的方程，非要算出個子丑寅卯。如今方知，生命原是水墨長卷，重要的并非填滿每個縫隙，而是懂得留白。那些亂七八糟忽影見現(xiàn)的碎事，像梅雨時節(jié)晾不干的衣裳，不如交由時光的風(fēng)慢慢吹散吧。晨起掃落葉，黃昏數(shù)歸鳥。與山水對坐，才聽見自己心跳的節(jié)奏，同流云相望，方看清往事皆成青煙。老友啊，我們這代人曾在茅草土墻上常見“廣闊天地”，而今才懂，最廣闊的天地，原是這顆卸下重?fù)?dān)，想不穿，看不透，放不下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簡單二字，寫著容易，行來卻需大智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它要你舍了座次虛名，棄了得失算計，像老農(nóng)間苗，留下最本真的幾株。身體健康成了每日功課，粗茶淡飯里品出真味，老棉布衣裳穿著最是妥帖。其他種種，譬如院中花開花落，天邊月圓月缺，來了歡喜，去了不追。行路不再為抵達(dá)，只為與風(fēng)景相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溪畔看水紋如何把天空揉碎又拼湊，山巔觀落日怎樣為云朵鑲金邊。在這些與自然密談的時辰里，忽然明白：我們走了這么遠(yuǎn)，不過是要找回應(yīng)初的自己——那個在知青點(diǎn)煤油燈下寫信的少年，本就擁有一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伙計，冬天來了，樓下的梧桐葉隨風(fēng)紛紛慢慢悠悠地掉落。親，往后日子，但守著一副硬朗筋骨，三二知己，幾卷閑書。其他一切，且交給緣分——它自會像故鄉(xiāng)的炊煙，該直時直，該彎時彎。人嘛，人生就像爬大山，爬過一坡又一坎，爬到頂上看一看，原來平處最舒坦。如今泡開粗茶餅，霧里看花更怡情。你爭你搶隨你去，我自留得半碗粥。昨天煩惱今朝忘，明日愁來明日當(dāng)，若問老翁何處往，溪邊坐看柳絮揚(yáng)。七十光陰指間沙，知青歲月成童話，但留竹杖量山水，夕陽里面畫梅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涂涂搨搨，自娛自樂，權(quán)當(dāng)咱們老知青碰頭見面，嗑嗑的瓜子兒，嚼的是生活本色，吐的是歲月真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愚友，新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道皺紋皆是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伙計，我的古稀知青筆友，你好！細(xì)細(xì)想來請你我不請自到，允許自己的臉上有皺紋，頭上有白發(fā)，時間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也包括我們自己。接受一切的自然而然，放下一切的心有不甘，你的臉不老，怎么能匹配這一生的悲歡。請順其自然平淡放下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當(dāng)又見到“皺紋”“白發(fā)”字眼，竟覺硯池微瀾，原是歲月在紙箋上凝成的霜華。你我這把年紀(jì)，早應(yīng)該與流光握手言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且看那眉間溝壑，何嘗不是年輪慈悲的鐫刻？ 當(dāng)年在田埂上扛著落日的身影，在油燈下抄寫警句的指節(jié)，在炊煙里想念母親的淚痕，都化作如今額上蜿蜒的智慧。這皺紋如同老樹紋理，每一道都藏著破曉前的寒露、麥?zhǔn)諘r的蟬鳴。若面龐仍似少年光潔，怎承載得動六十載風(fēng)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看鬢邊飛雪，恰似歲月饋贈的桂冠。 記得杜工部言“白發(fā)搔更短”，蘇東坡唱“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今我等霜鬢，既非愁苦所致，亦非老態(tài)可羞，而是將青春兌作明月，將熱血釀成陳酒。這滿頭銀絲，正是生命走向圓滿時，天地為我們加冕的素冠。既知春秋代序乃天地常道，何不與歲月促膝對酌？ 王右軍蘭亭雅集時嘆“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陶元亮歸去來兮時悟“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且將“不甘”二字付與東流，學(xué)那南山老松，任它四時更迭，只管從容伸展枝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晨見案頭水仙又開，雖無盛夏牡丹之秾麗，卻有寒冬清氣襲人。老友啊，你我臉上每一道紋路都在訴說，我們曾真實地活過、愛過、燃燒過。這恰似古琴斷紋，非但不是殘破，反倒是歲月浸潤的音徽，輕輕一撫，便能奏出生命的厚度。老伙計喲，白發(fā)勝雪又何妨，知青本色心中藏，每道皺紋都是戲，演盡人生辣苦香。時光如河向東流，何必回頭嘆白頭，且看夕陽無限好，慢煮清茶聽春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愚友，新生。祝君安康，快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