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居住在千佛山邊上,轉山便成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那上山的路,走慣了,便成了日常。腳步是慣性的,心思卻每次都是新的。由千佛山正門進入,沿石階而上可直達歷山院、興國禪寺,觀賞隋唐時期的摩崖石刻,石階兩側有歷代建筑、石雕、石刻碑文留存,讓游客感受千佛山濃厚的歷史文化。我每一次轉山走在這條路上,都會默默地拾階而上,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上山路的左側有一處財神殿,相鄰的是福壽宮。每到此處目光都會不由得便被那兩處相鄰的殿堂牽了去。南側是財神殿。還未近前,那股子熱鬧的人氣便已撲面而來。香火鼎盛,煙氣繚繞成一片青藍的云,將殿前的一小方天地籠罩得朦朧而莊嚴。殿內人影幢幢,男女老少,或斂眉低目,深深叩拜;或神態(tài)莊重,神情是十二萬分的虔誠。那祈求聲,雖是低語,匯在一處,卻也成了一種沉甸甸的嗡鳴,與銅錢落入功德箱的清脆聲響交織,竟奏出一曲奇特的、充滿現(xiàn)世欲望的交響。人們的臉上,寫著期盼,寫著對渺茫運數(shù)的全然托付,仿佛那金光熠熠的神像,真能點石成金,將人間的煩惱都化作滾滾財源。</p> <p class="ql-block">僅數(shù)步之遙的北側便是福壽宮,供奉著福星、祿星和壽星,是道教賜福、添祿、延壽的大神。這里,卻是另一番光景,靜,是第一種感受。并非空無一人,偶有香客,也多是悄然而入,默然一拜,便又悄然而出,像是不愿驚擾了這一院的清寂。宮門前的石階,被山風吹拂得干干凈凈,少了人足的頻繁踏磨,反倒顯出一種本真的蒼古。殿內的神祇,面容似乎也更清癯、更慈祥些,安然地享受著這份被繁華遺忘的安寧。陽光透過古老的窗格,在地上投下安靜的光斑,時光在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p> <p class="ql-block">我立于兩殿之間,腳下是千年的石階,頭頂是亙古的流云,心中忽地升起一種莫名的悵惘。那財神殿前的喧囂,何嘗不是我們這滾滾紅塵的縮影?世人慌慌張張,不過圖碎銀幾兩,這“幾兩碎銀”能解世間萬千慌張,故而求財,便是求一份現(xiàn)世的安穩(wěn),求一份應對無常的底氣。這祈求,直白、熱烈,帶著煙火人間的溫度,你無法簡單地斥之為“俗”。</p><p class="ql-block">然而,那福壽宮所代表的“?!?、“祿”與“壽”,難道不正是人生更本源的追求么?平安是福,健康是壽,古代官員的俸給叫俸祿,“祿”也引申為?福氣、福分?的象征,代表吉祥如意的生活狀態(tài)。福祿壽本是生命最厚重的基石,可它們太抽象,太無形,像空氣,擁有時渾然不覺,唯有失去時方知其珍貴。人們習慣于向神明索要看得見、摸得著的“結果”,譬如金銀,卻常常忘了,滋養(yǎng)生命之樹的,是那沉默的、不易察覺的“根基”。</p><p class="ql-block">這熙攘與清寂的對照,恰似人心的兩面。一面是入世的奔波,是“有所求”的積極與執(zhí)著;一面是出世的向往,是“知天命”后的淡泊與從容。我們大多數(shù)人,終其一生,都在這二者之間搖擺、掙扎。只有經(jīng)歷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頓悟了其中的奧妙,才會平靜下來,珍惜當下,放下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了。</p> <p class="ql-block">思緒飄遠,我想起了這山路盡頭,那興國禪寺的隋唐摩崖。那些佛像歷經(jīng)千載風雨,面容早已模糊,卻依舊澄靜、悲憫地注視著蒼生。它們見證過真正的盛世繁華,也默對過無數(shù)次的兵燹戰(zhàn)亂。在它們看來,眼前這財神殿與福壽宮的香火盛衰,或許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一朵極細微的浪花,是世道人心一場恒久的、循環(huán)的演繹。</p><p class="ql-block">山風拂面,帶著草木的清氣。我最終沒有走進任何一座殿堂,只是轉身,繼續(xù)向那摩崖石刻處走去?;蛟S,真正的“福壽”與內心的“財富”,并不在那一拜一求之間,而在這步步向上的石階上,在這拂過臉龐的山風里,在自己這顆于對照中逐漸清明起來的心。那石刻的佛陀,笑而不語,答案,似乎早已寫在每一道風化的紋路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