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窗外的樹葉又落了一層,天越來越冷,大雨過后,紛紛揚揚的雪花又給大地披上了銀裝,像極了媽媽這幾個月來一點點弱下去的氣息。</p><p class="ql-block"> 媽媽今年89歲,記得九月她剛住進ICU時,還能看見她坐在病床上,弟弟遞過的粥碗,她會用微微發(fā)顫的手接過,自己一口口往下咽。那時她白白的頭發(fā)上,竟還有幾分溫和的暖意。我們兄弟姐妹幾個,總是盼望著媽媽的病能早點好,心里盼著出院的那天。說明病情有好轉(zhuǎn)。</p><p class="ql-block"> 可十月再去,她已經(jīng)坐不穩(wěn)了。病床搖到半躺的角度,我們兄弟姐妹只能進去兩人喂飯,一人扶著她的肩,一人拿著勺子湊到嘴邊。她的嘴總是抿著,像是攢著最后一點力氣,要費好大勁哄著,才肯微微張開一道縫。米粥混著菜泥在勺子里晃,喂進去一口,要等好一會兒才能看見她喉嚨動一下。弟弟耐心地哄著喂著?!蔽颐直成锨嘧系尼樋?,那雙手曾在灶臺前翻攪出無數(shù)煙火氣,曾在我們小時候掖緊被角,如今卻軟得像一片被雨打濕的棉絮。</p><p class="ql-block"> 十一月的風更冷了。喂飯成了一場漫長的拉鋸。她常常閉著眼,不知道是因為呼吸困難,還是單純的疲憊。我扶著媽媽的頭,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頸骨硌著手心,比上個月又瘦了些。弟弟一勺米糊遞過去,她不張嘴,弟弟就停下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小時候她哄哭鬧的我們那樣?!皨?,再吃一口,就一口?!甭曇衾锏倪煅什夭蛔。伤孟駴]聽見,只是呼吸聲越來越重,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p><p class="ql-block"> 夜里坐在病床邊,看著媽媽慈祥的面容,聽著她那時而急促、時而平穩(wěn)的喘息聲,總想起她年輕時的樣子。她每天都早出晚歸,在農(nóng)田地里,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笑容卻比花還艷。那時她的手那么有力,能一把將我舉過頭頂,能揉出最筋道的面團,做出的飯菜又香又好吃,短短幾個月,怎么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呢?連好好吃頓飯都成了奢望。</p><p class="ql-block"> 醫(yī)生說,能做的都在做了。我知道,兄弟姐妹們能做的也都盡力在做,可心里總有個聲音在喊,再等等,再讓她少受點罪。她一輩子要強,總說“不麻煩人”,如今卻要靠著子女喂飯、翻身,她該多難受啊。</p><p class="ql-block"> 每天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弟弟輕輕握住她的手,那雙手雖然涼,卻還帶著熟悉的溫度。“媽,該洗臉了,該扣背了,該吃飯了?!钡艿茌p聲說,“今天咱們少吃點,吃了還要喝藥,您就鼓鼓勁,不勉強,舒服就行。”</p><p class="ql-block"> 只要媽媽在,哪怕只是這樣安靜地躺著,哪怕一頓飯要喂兩個小時,也好。只愿這疼痛能輕一點,再輕一點,讓她在剩下的日子里,多幾分安穩(wěn),少幾分煎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