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夜闌人靜，床頭那冊《讀書隨筆》又被翻到第三頁，紙頁間浸著字的墨香，像一杯清茶，淺淡中藏著綿長余味。我是個初中語文老師，日日與學子們的筆墨相伴，此刻重讀這篇白話文運動的宣言，沒有激昂的感慨，只余細水般的共鳴，在心底緩緩漫開。</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讀《文學改良芻議》是在師范求學時，那時只當它是文學史的必記篇目，囫圇記下“八事”主張——一曰需言之有物，二曰不模仿古人，三曰需講求文法，四曰不做無病之呻吟，五曰務去爛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彼時只顧著應付考試，未曾細品字里的溫度，如今站在三尺講臺，看學生們?yōu)槲难蕴撛~蹙眉，為作文表達生硬苦惱，才忽然讀懂胡適先生“我手寫我口”的深意。</p> <p class="ql-block">學生的世界是鮮活的。課間走廊里的嬉笑、日記里藏著的心事、對草木蟲魚的好奇追問，都是最本真的文字素材。可一旦落筆為文，他們便不自覺堆砌辭藻，模仿古文腔調，仿佛唯有晦澀方能顯文采。有學生寫春天，必是“桃紅柳綠，燕舞鶯歌”；寫友情，總要“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卻少見自家窗外的那株新綠，或是與同學共撐一把傘的暖意。這讓我想起周作人先生的話：“作文的本意，是將自己的思想感情傳給別人?！焙m先生倡導的“不用典”“不講對仗”，不正是要打破這般文字的隔閡，讓表達回歸真誠與自然么？</p><p class="ql-block">教學中常遇這樣的困惑：學生們背了不少古詩文，積累了諸多好詞佳句，作文卻依舊空洞乏味。直到重讀“須言之有物”的主張，才豁然開朗。胡適先生說的“物”，是心底的情感、腦中的思想、眼底的生活，這與周作人先生推崇的“平淡自然”文風，原是一脈相承。周作人以為，好文章該如“日常談話一般，讀了不會令人吃力”。于是我在課堂上做了些小小的嘗試：不再強調學生用華麗辭藻，轉而鼓勵他們記錄真實生活；不再苛求作文結構對仗嚴謹，而是引導他們自由抒發(fā)心聲。</p> <p class="ql-block">有學生在作文里寫放學路上飄落的楊樹葉，葉片上的紋路像奶奶眼角的皺紋；寫媽媽煮的面條，蔥花浮在湯上，香味溢漫滿整個廚房；寫考試失利后的沮喪，趴在課桌上聽窗外的雨聲，直到同桌遞來一塊阿爾卑斯奶糖。這些文字樸素得如同白話，卻自有一種動人的力量。只有寫作實踐才能深刻體會到，胡適先生當年為文學改良的吶喊，不僅是文學形式的革新，更是對文字本質的回歸——文學本就源于生活，服務于表達。</p><p class="ql-block">胡適先生強調“須講求文法”，這一點在初中語文教學中尤為緊要。少年們正處于語言習慣養(yǎng)成的關鍵時節(jié)，規(guī)范的文法是準確表達的基礎。但規(guī)范并非束縛，正如周作人先生的散文，既講究文字的節(jié)制，又不失自然的意趣。我在教學中，既會細致講解語法規(guī)則，也會指導學生在規(guī)范中尋得靈動。講解病句修改時，便結合學生的作文實例，讓他們明白文法的作用是讓表達更清晰，而非限制思想；教授散文寫作時，會推薦《新生活》《找書的快樂》，讓他們感受質樸文字里的韻味與張力。這般“嚴而不死”的教學，恰是對“改良”二字的最好詮釋——改良從不是全盤否定，而是在繼承中尋創(chuàng)新。</p> <p class="ql-block">胡適先生的白話文，沒有晦澀的典故，沒有刻意的雕琢，卻能把道理說得通透，把情感傳得真切。</p><p class="ql-block">百年后的今天，白話文早已成為主流，我們不必再為“文言”與“白話”的優(yōu)劣爭論。但《文學改良芻議》里的精神，仍值得我們每一位語文教師深思。胡適先生追求的“改良”，本質是文學的大眾化、生活化。作為初中語文老師，我們的使命不只是傳授知識，更要培養(yǎng)學生對文字的熱愛，引導他們用文字表達自我、認識世界。</p><p class="ql-block">如今信息爆炸，碎片化表達漸漸侵蝕著人們的文字能力。不少學生習慣了網絡用語，卻難以用完整的句子抒發(fā)復雜的情感；寫作文時依賴“作文秘籍”，卻寫不出自己的故事。這讓我愈發(fā)覺得，胡適先生當年的主張并未過時。我們仍需倡導“言之有物”，鼓勵學生多觀察生活、積累體驗；仍需強調“務去爛調套語”，幫他們擺脫模板的束縛；仍需追求“我手寫我口”，讓文字成為連接心靈的橋梁。語文教育的意義，大抵就是讓學生在文字中找到真實的自我，感受表達的快樂。</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月光灑在書頁，溫柔得沒有一絲聲響。胡適先生的文字與月光在此刻奇妙地交融，給了我諸多啟示。我只是個普通的初中語文老師，或許無法掀起新時代文學革新的浪潮，但可以在自己的三尺講臺之上，踐行百年前先師的理想——讓文字回歸生活，讓表達充滿真誠。我相信，當學生們能用樸素的文字寫出內心的真實，當文學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便是對《文學改良芻議》最好的回應，也是對語文教育最本真的堅守。正如朱熹所言：“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生活便是文字的源頭，真誠便是表達的活水，唯有守住這份本真，才能讓文學之樹常青，讓語文教育之路走得長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