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我很想選擇性記憶把一切美好珍藏,選擇性失憶把不堪回首的往事忘掉。越想忘掉的,反而更讓你一輩子深深的刻在骨子里。仔細想想,苦難的過去忘不掉倒不是什么壞事情,缺吃少穿的年月會成為當(dāng)今物阜民豐的教科書。</b></p> <p class="ql-block"><b> 上世紀生產(chǎn)隊集體經(jīng)濟的時候,時常還要吃“反銷糧”。多少年了我一直弄不明白,長糧食的黑土地,侍弄莊稼的農(nóng)家人,為啥總挨餓?那年月沒有一家不鬧“饑荒”的,成年累月都忍饑挨餓過生活。有一年臘月,家里下鍋的糧米已為數(shù)不多了,媽讓我去姥爺家弄點糧食。不是實出無奈,媽是不可能忍心到姥爺碗里扣食吃。</b></p><p class="ql-block"><b> 姥爺住在離我家很遠的二股流屯子,中間橫亙著長白山余脈的龍岡山。這一天天剛亮,由我和孫立才哥哥牽著一頭老黃牛上路了。</b><b style="font-size:18px;">剛到缸窯河邊的時候,一根獨木橋攔住了老牛的去路,只得下到結(jié)冰的河里才能通過。陡峭的河堤,就是利手利腳的小伙子從河底爬到河堤也不是很容易的,立才哥牽著老黃牛使著狠勁的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好一陣子才一步一步走過冰河。到了岸邊后,我倆都累得不行,先要休整一下,喘喘氣,拍打拍打身上鞋上的殘雪,再用雙手使勁兒地搓那兩條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的腿,然后繼續(xù)前行。</b></p> <p class="ql-block"><b> 沿著崎嶇的山路前行,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坎,尤其在坡道上踩到積雪,一不小心就會滑倒。臘月刺骨的北風(fēng)一陣陣襲來,把人們吹得搖搖晃晃。穿著空殼子棉襖棉褲,被風(fēng)吹透衣褲徹骨的寒。鼻子凍得麻木像失去了知覺,深藍色的兔皮棉帽盡管遮著耳朵,凍得也像貓咬一樣。</b></p><p class="ql-block"><b> 我當(dāng)年十四五歲,沒出過遠門,使牛趕腳多虧了立才哥,他雖只有十七八歲,巳經(jīng)在生產(chǎn)隊做了幾年活了,使喚牛馬還是有一套的。趕上寒暑假立才哥陪我徒步去過河洼、樣子哨,在一起壘壩抓過魚,牽過蛤蟆……</b></p><p class="ql-block"><b> 寒冬臘月山路上的行人極少,大冷的天,沒有緊關(guān)結(jié)要的事誰愿意在外面挨凍呢!</b></p> <p class="ql-block"><b> 看看立才,帽子上還掛著一層霜花,嘴和鼻腔冒出一團一團的霧氣,黝黑的臉上卻透出點點汗跡來。走了半天的功夫,我的兩腿像灌了鉛,沉重的幾乎抬不起腳。</b></p><p class="ql-block"><b>“二哥,咱歇歇吧!”</b></p><p class="ql-block"><b>立才哥搖搖頭:“不行??!到黑趕不到那可咋整,你太累,騎會牛吧!”看看老牛呼哧呼哧一個勁直喘粗氣,也累得不輕,還是堅持吧!一路上不停的趕著老牛前行,饑渴就在路邊抓上幾把雪填在嘴里。老??柿舜┻^一個屯子的時候,借用人家泔水桶打桶水飲飲老牛。</b></p><p class="ql-block"><b> 冬日的白天短,剛才還看影影綽綽、時隱時現(xiàn)的太陽老高呢。一會兒工夫,太陽就下山了。這時候,陰冷陰冷的風(fēng)還沒有停下來,吹起一股股雪面子追趕著人劈頭蓋臉地掃過來,讓你嘗嘗它的厲害。陰風(fēng)吹走了最后一片光亮,夜幕降臨了。</b></p> <p class="ql-block"><b> 眼擦黑大約半個時辰后就到了二股流屯的姥爺家。進得屋來,見到姥爺,繼姥(姥爺后續(xù)的山東籍闖關(guān)東的女人)心里立刻涌起一陣親切感。問候過后,姥爺先叫我們坐在炕沿上歇息,然后給我們弄吃的,順便問候家中的近況。都說了些什么我一概沒有理會。實在太累了,太餓了,累極餓極,反而不想吃什么了,沒等飯菜上桌,顧不得那么多了,沒脫衣褲囫圇個躺下就睡著了。半夜醒來才覺饑餓難忍,是姥爺起炕穿衣,點著煤油燈,點著灶膛火熱的飯菜。</b></p> <p class="ql-block"><b> 清晨揉著眼睛醒來時,姥爺家里靜悄悄的。細打量,姥爺家的屋子,是極小的,四圍的土墻糊了厚厚的一層報紙,已經(jīng)斑駁得不成樣子,北墻有一個落地豌架柜,東墻有一個三米長,一米半寬的大柜子,差不多占了整個屋面的一半。年代久遠的柜子表面烏紫,斑斑點點的掉了很多漆,沒有一點光澤了,好在老古董不耽誤裝東西,估計能裝老多東西呢。貧顧農(nóng)出身的姥爺,那時候媽媽和姥爺一家子,是在苞米稈子圍著的馬架子屋里安身度命的,解放后能住上這樣的小屋子雖清貧些,卻可安穩(wěn)的度日了。</b></p><p class="ql-block"><b> 繼姥是個瘦小的山東老太太,前些年下關(guān)東時就和姥爺過上了,她臉上布滿皺紋,如同那老榆樹的樹皮。她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烏的青布褂子,頭上包著一塊褪了色的頭巾。兩只混蝕的眼睛,嵌在那張枯瘦的臉上。嚴重的老慢支,寒冬嚴重時繼姥常常下不了炕。</b></p> <p class="ql-block"><b> </b><b style="font-size:18px;">往常也是姥爺下廚做飯,從屋里就能聽見外間廚房里鍋鏟碰著鐵鍋叮當(dāng)?shù)捻?,水汽裹著煎蛋香鉆進鼻孔,姥爺在做早飯了。小孩子好奇,進廚房賣呆,看見姥爺布滿皺紋的手正握著鍋鏟炒菜,油星子濺到姥爺?shù)氖直成稀?lt;/b></p><p class="ql-block"><b> 坐下來就聽繼姥不停的用濃重的山東口音嘮叨著,她說話時,聲音沙啞的帶著極重的拉風(fēng)箱的嗓音?!袄狭?,不中用了,下不了炕了,冬天做飯冒煙咕咚的就怕嗆著,死還死不了,活還活不好,咋整都難受”。一句半句的山東話聽不太懂,大概意思是沒下廚幫姥爺做飯也覺得不太落忍?!昂眯﹤€年沒吃紅棗,沒吃花生了,沒啥打牙祭的?!边厙Z叨邊哆哆嗦嗦地往我嘴里塞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一把窩瓜籽仁。想是繼姥覺得姥爺?shù)耐鈱O從大老遠趕來,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招待太寒酸了。難怪繼姥哇!那個年月哪一家能拿出像樣的小吃食供給孩子呀!年節(jié)才能吃上幾顆糖果,隔三差五能吃上幾頓不參瓜菜的飽飯就是一種享受。小時候我很有特性,繼姥來我家每到吃飯時,我總有點嫌棄她,她用過的碗筷,她夾過菜的地方我從來不會動的。這次來姥爺家,媽特意給姥爺、繼姥每人編織一雙草鞋,那密密實實的草鞋是媽的一片孝心,姥爺繼姥的小棉襖暖了二老的腳,溫了二老的心。</b></p><p class="ql-block"><b> </b></p> <p class="ql-block"><b> 大米摻小米的二米飯,雞蛋炒洋蔥,還有酸菜豬肉燉粉條,這是莊戶人一年到頭都未見得吃上幾回的飯菜,實在太誘人了。什么紅筷子、綠筷子,管它是不是繼姥用過的豌筷,這些“特性”全都拋到兆哇國去了。一頓海吃,填個肚腸滾圓??磥怼疤匦浴笔窃谡-h(huán)境下可以張揚,在特定環(huán)境中你沒有“特性”。既便有,你也得收斂。立才哥想必也勾起了饞蟲,放開了肚量肥吃海喝,為即將的遠途奔波蓄積能量。</b></p><p class="ql-block"><b> 屋外邊,和我們同行的搭擋老黃牛,在柵欄一旁不停地吃著草料。那一刻,我心里升起一種對老牛的敬重之情來。它不言不語,辛辛苦苦地為主人賣力,最大的享受就是主人在它的草料里多加一點苞米或者高梁什么的精飼料。</b></p> <p class="ql-block"><b> 一頭老黃牛,一條大麻袋,一大一小兩個青少年,姥爺心知肚明巳知道我們不是來串親戚的,必是女兒家缺吃少糧了。待我們要返回家,姥爺并未執(zhí)意挽留,早已把麻袋裝上約百十斤苞米。還是年齡小哇!現(xiàn)在想想咋沒看看姥爺家的糧倉是否還有余糧?</b></p><p class="ql-block"><b> 回程,又是一番千辛苦,就這樣穿過一道冰河又過一道冰河,越上了一座山崗,又下了一個嶺底。什么砬子溝,高集嶺,土門溝,張家店,白蒿溝……路過了一屯屯,穿過了一村村。上山崗時累得人冒汗。下山坡腿哆哆嗦嗦直發(fā)抖,這一趟駝糧單程少說也有六七十里路哪!</b></p> <p class="ql-block"><b> 當(dāng)我們最后過了一道缸窯冰河,終于聽到了熟悉的狗叫聲,看到了夜幕中糢糊的村莊,我們終于到家了。這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纯瓷磉吪c我搭檔的兩個伙伴,那一刻我心里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b></p><p class="ql-block"><b> 搭伴駝糧的立才二哥,是此行的主角,為了我們一家子有糧吃,忍受遠途的辛勞疲累,以及一路的饑渴嚴寒,吃到嘴里救急的糧食,我的家人們都記著他的好。</b></p><p class="ql-block"><b> 這次遠行駝糧,要給任勞任怨的老牛記上一功,它日行七十多里,返程又負重百十多斤,它無法用語言表達其中的甘苦,也不奢求什么功績,是值得書上一筆的功臣。</b></p> <p class="ql-block"><b> 家中有糧,心謀饑荒。有糧的時候須慮及無糧、缺糧、少糧的苦難。駝糧這件往事,雖然事隔久遠,卻仍然清晰地記在我的心里,永遠也不會淡忘。如今糧豐食足日子好過了,雖如此,我也從不敢浪費糧食,也非常卑視遭害糧食的人,心底里對糧食有一種敬畏之情。</b></p><p class="ql-block"><b> 時至今日,我已由當(dāng)年駝糧的十四五歲的孩子,活成七十多歲的老人,吃盡缺糧苦頭的父母也早已過世。每當(dāng)想起這段缺米少糧的苦難歲月,很是心酸。特別感恩姥爺,是姥爺省出嘴里有限的糧食救濟我們,他是怎么艱難度日不得而知。在那樣的年月,是姥爺,雪中送炭化作一團火,暖了我全家人的心窩,度過了糧荒寒冷的年月。駝糧的經(jīng)歷在我腦海里時常浮現(xiàn),永遠不會從記憶中消失或抹去。</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