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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像頭（小小說）

黃河渡客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黃河渡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片音樂/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活總愛在人最忙碌時，猝不及防拋出些糟心事。它們像藏在門后的影子，睜著眼睛，專挑你分身乏術的時刻找上門來，要么接二連三，要么扎堆起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生最近就被這事纏得心神不寧。一肚子苦水在心里翻攪，實在憋不住，便約我周末喝罐罐茶——這是他招待重要人的方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王生是高中同學，在一眾混得風生水起的同窗里，他是少數(shù)還能保持往來的。那些當官的擺官威，發(fā)財?shù)撵砰煔?，同學聚會只剩虛與委蛇，唯有王生，官做到了級別，卻沒半點官老爺架子，日子過得和從前沒兩樣：房子還是老房子，車子還是舊車子，穿衣吃飯依舊樸素。有人背后嘀咕，說他這副清廉模樣，倒像那些沒敗露的貪官?？晌抑?，他是真的守著底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約定下午三點在“云鶴茶館”見面，還差兩分鐘時，我正門口踱步，就看見王生騎著共享單車急匆匆趕來，放下車正好踩點。這家茶館離他家不到兩公里，以前生意紅火，談生意的人絡繹不絕，如今城里塔吊屈指可數(shù)，圍著房子謀生的人沒了活計，茶館里也空蕩蕩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倆交往多年有個默契，誰邀約誰買單。王生招呼服務員，點了紅棗、枸杞葡萄干、兩包三寶茶和四瓶礦泉水——這是他招待重要客人的標配。我正琢磨著，上次享受到的頂級待遇“烤饃片”怎么沒來，就見他大氣地補了一句：“再來一包烤饃片。”我懸著的心才算放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把紅棗烤焦放進茶罐，加水時不住搖頭：“真是越過越糊涂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怎么了？”我追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嘆口氣，滿臉愁容：“老兄，一言難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從沒見他這般悲觀。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如此沮喪，是因為老婆要給侄女找體制內工作的事。他老婆總說，別人一人高升全家受益，她跟著王生沒享過福，娘家侄女大專畢業(yè)，想靠他找份安穩(wěn)工作，可王生硬是沒松口，說學歷不夠門檻，且現(xiàn)在管得嚴，不敢破防欠人情債。為此，兩口子冷戰(zhàn)熱戰(zhàn)了好幾個月，老婆不做飯、不同床，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總算有個國企招工，侄女自己報了名，一路闖關，最后被一家電器銷售公司錄用，這事才算告一段落。可王生老婆在娘家人面前丟了臉，心里始終過不去，回家要么冷鍋冷灶，要么雞蛋里挑骨頭，王生也漸漸習慣了這般冷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遞給他一支煙，他猛抽兩口，咳嗽著開口：“你說冤不冤枉，我咋總碰上這種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情得從他父母說起。王生兄妹三個，大哥退休帶孫子，妹妹在老家種大棚菜，按農村傳統(tǒng)，父母晚年跟著他過。他傾盡積蓄在城里給父母買了房，可老兩口身體像開久的汽車，一年總要進兩三回醫(yī)院。兄妹們鮮少照顧，王生便一肩扛下了贍養(yǎng)責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深夜加班的日子，他總習慣打開手機里的監(jiān)控APP。屏幕里，老父親弓著腰在客廳慢慢踱步，母親坐在沙發(fā)上縫補舊衣物，燈光昏黃，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有一回，他看見父親起身時沒站穩(wěn)，扶著墻緩了半天，嚇得他連夜趕過去，還好只是輕微頭暈。從那以后，監(jiān)控成了他的定心丸，哪怕出差在外，只要點開屏幕，看見父母安然無恙，心里的石頭就能落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立冬后，妹妹賣完大棚菜進城看望父母。她揣著丈夫給的兩千塊錢，一路上都在盤算著給爹媽買些啥補品，想著城里花銷大，便省吃儉用，住家里、多干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飯，給父親敷腰椎間盤突出的藥膏，幫母親洗頭剪指甲，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可前天中午，她給父親換床單時，無意間瞥見客廳墻角的攝像頭，紅燈一閃一閃的，像只眼睛盯著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妹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床單差點掉在地上。在老家，只有怕賊偷的人家才會裝攝像頭，家家戶戶院墻上的攝像頭，都是對著大門外的。她來照顧親爹媽，盡心盡力，沒半點私心，怎么就被當成賊一樣監(jiān)控著？一股委屈涌上心頭，越想越不是滋味：二哥是不是覺得她圖爹媽什么？還是嫌她照顧得不周到，要靠攝像頭監(jiān)督？她越琢磨越生氣，晚飯時扒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連母親遞過來的水果都沒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生當晚下班趕過去，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妹妹耷拉著腦袋，臉上滿是委屈和慍怒。追問之下，妹妹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把你那攝像頭拔了！我是來看望父母的，又不是賊！我每天起早貪黑照顧爹媽，沒要你一分錢，你倒好，裝個攝像頭盯著我，這是把我當外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生這才恍然。他急忙解釋：“妹子，你誤會了，這攝像頭是為了照顧爸媽。我工作忙，常出差，怕他們在家出點啥事沒人知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這兒照顧著呢，能出啥事兒？”妹妹打斷他，眼圈泛紅，“在老家，只有防賊才裝這東西！你要是不放心我，我明天就走，不礙你的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不想當著父母的面吵架，只好壓下火氣，耐著性子再勸，可妹妹油鹽不進，認準了他是在監(jiān)控自己。王生沒轍，只好起身離開。誰知第二天一早，母親就打來電話，說妹妹天沒亮就拎著行李走了，臨走時還念叨：“二哥心里沒我這個妹妹，也沒把我當自家人?！?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就不會先把攝像頭拔了？”我埋怨他，“為這點事鬧得兄妹不和，不值當?！?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生搖搖頭，往茶罐里添了些茶，指尖微微發(fā)顫：“這么多年，不看監(jiān)控我心里就不安。上次爸差點摔倒，要是沒監(jiān)控，我都不知道。她觀念落后，把簡單事想復雜了。人得適應環(huán)境，哪能讓別人跟著自己的舊觀念受罪？以后她進城跟兒子兒媳生活，觀念不改怎么行？”話雖這么說，他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罐罐茶還在咕嘟咕嘟煮著，烤紅棗的焦香混著茶香彌漫開來，可王生臉上的愁云，卻像茶館里的暮色一樣，遲遲沒有散去。太陽漸漸西斜，馬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個人都背著自己的心事往家趕，而王生的心事，還卡在那枚小小的攝像頭里，不上不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