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扇永遠(yuǎn)虛掩的木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木門總愛留道縫,像奶奶沒說完的話,半含半露地杵在青磚巷尾。</p><p class="ql-block"> 我是被那道縫“釣”大的孩子。晨光剛漫過巷口的老槐樹,木門就會“吱呀”一聲,奶奶裹著藍(lán)布圍裙的身影探出來,手里攥著塊溫?zé)岬拿赘猓曇糗浀孟裣镒永锏娘L(fēng):“阿囡,慢些跑,別摔著。”我叼著米糕往巷外沖,鞋底踏過青石板的脆響,混著奶奶的叮囑,在晨光里碎成星子。</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夏天總也過不完。午后的陽光把木門曬得發(fā)燙,我和巷里的伙伴貓?jiān)陂T后捉迷藏,奶奶搖著蒲扇坐在門檻上,眼睛半瞇著打盹,卻總能在我憋得滿臉通紅時,慢悠悠地喊:“阿囡藏在水缸后頭哩?!蔽覀円缓宥?,她就笑著把泡在井水里的西瓜抱出來,紅瓤黑籽,甜汁順著指縫往下淌,連風(fēng)里都飄著甜香。</p><p class="ql-block"> 最難忘的是秋夜。木門關(guān)得輕,月光從縫里溜進(jìn)來,在青磚地上鋪成銀線。奶奶坐在炕沿上縫棉襖,針線穿過布料的“簌簌”聲,和窗外的蟲鳴纏在一起。我趴在她腿上,數(shù)她鬢角的白發(fā),她就講從前的事:“你爺爺年輕時,就是從這扇門把我接來的,那時他還背著半袋小米……”講到半截,她總會頓住,手指摩挲著門沿上的刻痕——那是我換牙時,趁她不注意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囡”字。</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要去城里讀書,走的那天清晨,木門“吱呀”響了好久。奶奶把裝著土雞蛋的布包塞到我手里,手背上的皺紋皺成一團(tuán),卻沒說一句留我的話。我跨出木門時,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角,聲音發(fā)顫:“阿囡,這門……我總給你留著縫?!?lt;/p><p class="ql-block"> 再回老家,是十年后。車停在巷口,老槐樹還在,只是枝葉疏了些。我快步走向那扇木門,卻發(fā)現(xiàn)它緊緊閉著,門沿上的“囡”字被風(fēng)雨侵蝕得模糊不清。推開門的瞬間,一股塵味撲面而來,堂屋里空蕩蕩的,只有奶奶常坐的那把藤椅,孤零零地靠在墻角。</p><p class="ql-block"> 鄰居大嬸走過來,嘆著氣說:“你奶奶走前,天天坐在門檻上望巷口,說阿囡要回來,門得留著縫。直到最后那幾天,她沒力氣推門了,才讓我們把門關(guān)緊……”</p><p class="ql-block"> 我走到炕沿邊,指尖撫過冰冷的木縫,忽然摸到門后藏著的東西——是一塊小小的米糕,用油紙包著,雖已干硬,卻還帶著淡淡的米香。就像許多年前的清晨,奶奶從門后探出頭,笑著把溫?zé)岬拿赘膺f到我手里。</p><p class="ql-block"> 原來那扇門從沒有真正關(guān)緊過。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把奶奶的牽掛,輕輕藏在了時光的縫隙里,等我回來,再悄悄遞到我手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