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崗者曰."人活一世,圖的就是個“運”也。"崗漢子佇立在大運河碑前,"光明"手這么一揚,指向遠處南北高峰那起起伏伏的山脊線,真像是在點兵點將。風呼呼地吹,把他那光溜溜的腦門吹得锃亮,墨鏡后頭那雙眼,你瞧不見,卻能感到那份篤定,像山坳里沉了幾百年的老石頭。那頂舊得發(fā)了白的帽子,懶懶地擱在桌上,帽檐兒都軟塌了,像個沉默的老伙計,見證過多少個這樣閑散的午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抽一囗煙,煙霧混著茶氣,裊裊地散在風里。他說“運”,不是算命先生嘴里那玄乎的“命運”,倒是更像這南北高峰的風,你看不見,卻能覺著它的涼熱;更像那坡上的野草,今年枯了,明春自個兒又會冒出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遠處的南高峰,靜靜臥著,聽他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云”。他這“崗漢子”的名頭,大概就是這么來的——人如山崗,風雨來了受著,日頭曬著頂著,日子嘛,就這么不緊不慢地過成了一首調(diào)子有些蒼涼,卻又透著實實在在滋味的老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窗邊的光影斜斜地鋪在他臉上,條紋襯衫的領(lǐng)口松了一顆扣子,像是生活也懶得繃得太緊。他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沉進去了,像一塊石頭落進井里,漣漪散盡,只剩安靜。可你知道,這安靜不是空的,里頭裝著幾十年風吹日曬的坎坎坷坷,也裝著一碗熱湯面似的暖和勁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右手輕觸額頭,就那么頓在那里,像是忽然接住了從歲月深處飄來的一粒塵埃。那指尖所抵住的,或許并非疲憊,而是哪一個凍得硬邦邦的冬天。風像刀子,他為了修那口不出水的老井泵,在冰面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了一跤,棉褲浸透了泥水,冷得刺骨,回家卻只對屋里人嘿嘿一笑,說“不礙事”。又或許,是哪一個夏夜,被老哥們兒灌了幾盅燒酒,胸中一股英雄氣無處發(fā)放,便趔趄著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竟自唱起了“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驚起一樹的麻雀,也唱亮了幾扇窗后帶著笑意的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腕上的珠子串,是楠木的,還是菩提的?早已看不分明了。油潤潤的,泛著人身體溫養(yǎng)出來的、幽暗的光。一圈一圈,緊貼著他微凸的腕骨,像時間本身盤繞成的年輪。這念珠,怕是比屋里那個總愛鬧別扭的舊鐘表,還要走得準些,走得沉些。它數(shù)過多少遍晨昏,默誦過多少遍生計,早已算不清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時光這般流水般地淌過去,卻到底沒能磨去他骨子里的什么。他仍是那個脾性,像山里的石頭,沉在溪底,水漲水落,他不爭;但若有誰真?zhèn)€兒撞上來,那硬碰硬的聲響,便是他的道理。他不言語,可你知道,他就在那兒,不挪不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崗漢呀,萬花叢中綠葉一片!這世上的熱鬧多是花們的,紅的惹眼,紫的勾人。而他只是那底下最尋常的一片葉,承著風雨,托著繁華,在無人注目的角落里,將自己的脈絡舒展得清清楚楚,將自己的顏色沉淀得郁郁蒼蒼。他不爭春,卻構(gòu)成了春天最廣大的背景;他不怕秋,因他的筋骨里,自有四季也帶不走的沉穩(wěn)與安然。</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打火機亮的一瞬,他低著頭,神情專注得像在完成一件大事。點煙這種小事,他偏要做得鄭重其事。也許對他來說,每一口煙,都是對日子的敬意——苦的甜的,都吸進肺里,再緩緩吐出去,不留怨,也不留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側(cè)身站著,煙頭一點紅,在窗前忽明忽暗。手腕上的珠子串輕輕磕在窗框上,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嗒”。這聲音像是某種儀式的開始,又像是結(jié)束。他不急著說話,也不急著走,就那么看著窗外,仿佛在等一個人,或是在等一陣風,把往事吹得再遠一點。</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舉起酒杯,澄澈的酒液在杯中微漾——那是平強送來的美酒。他笑著,眼角的皺紋擠作一團,像秋日曬裂的豆莢,沒有半分虛飾。那笑容里的熱忱,竟比杯中的酒更烈,更灼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崗上的漢子”素不講究排場,粗茶淡飯,布衣草履,日子過得像山石般簡樸。可待人接物,從來都是掏心窩子的實誠。沒有花哨的言語,沒有周旋的客套,只有這杯醇酒,這個坦蕩的笑——像崗上的風,直接,滾燙,帶著泥土與陽光最本真的氣息。</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