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紅楓湘江青流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山不在高，有文則名；水不在深，有韻則靈。海拔四百余米的岳麓山，沒有五岳的巍峨險峻，卻憑著千年文脈與四季風(fēng)情，成為湘楚大地上一顆溫潤的明珠。立冬過后，寒霜為岳麓山披上了最濃烈的盛裝，漫山紅楓次第染透，從山麓到山巔，從江畔到亭邊，層層疊疊的紅，像被天地間最慷慨的畫師潑灑了朱砂，又似無數(shù)火種在此間悄然點(diǎn)燃，引著步履匆匆的游人，赴一場與歲月、與記憶的約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拄著輕便的登山杖，在游覽車?？康钠脚_下車。深秋的風(fēng)帶著草木的清冽，掠過鬢角的白發(fā)，竟有幾分溫柔的涼意。不似年輕時那般健步如飛，如今只能緩緩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踩著落葉鋪就的絨毯，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是群山在低聲回應(yīng)。抬眼望去，紅楓的色彩遠(yuǎn)比記憶中更富層次：新染的楓葉是嬌嫩的緋紅，像少女頰邊的胭脂；經(jīng)霜稍久的是醇厚的深紅，似陳年的朱砂痣；而樹梢頂端，仍有幾片倔強(qiáng)的淺黃與墨綠，在紅葉的汪洋中點(diǎn)綴出幾分靈動，仿佛時光在此刻放慢了腳步，將秋的絢爛與夏的余溫妥帖安放。陽光穿透枝葉的縫隙，在石階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紅葉被鍍上一層金邊，風(fēng)一吹，光影便在身上輕輕流淌，竟讓人忘了周身的疲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行至半途，一處觀景臺豁然開朗。憑欄遠(yuǎn)眺，湘江如一條碧綠的綢帶，蜿蜒向北，繞過麓山的山腳，流向天際。江面上，幾艘貨輪緩緩駛過，留下淡淡的水痕，與岸邊的蘆葦蕩相映成趣。河?xùn)|的長沙城盡收眼底，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縱橫交錯的道路上車水馬龍，現(xiàn)代化都市的喧囂與活力，隔著一江碧水遙遙傳來，卻被山間的靜謐輕輕過濾，只剩下朦朧的輪廓。而腳下的岳麓寺，紅楓如潮，古木參天，亭臺樓閣隱于其間，仿佛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者，在時光的洪流中，始終保持著從容與沉靜。這般古今交融、動靜相宜的景致，讓人心頭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岳麓山的美，從來不是孤立的山水，而是自然與人文的共生，是歷史與當(dāng)下的對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算起來，我與岳麓山的緣分，已跨越了半個多世紀(jì)。最早的記憶，是上小學(xué)時，跟著愛姨登山的日子。那年湘江一橋還在緊鑼密鼓地建造中，遠(yuǎn)處的工地上，起重機(jī)的轟鳴聲隱約可聞，與山間的鳥鳴、風(fēng)聲交織在一起，成了童年最特別的背景音。彼時的愛姨還年輕，梳著齊耳的短發(fā)，眼神明亮，她在雅禮中學(xué)教化學(xué)，講起課來?xiàng)l理清晰，講起岳麓山的故事，更是如數(shù)家珍。她的手溫暖而有力，牽著我和表姐，沿著青石板路一步步向上爬，遇到陡峭的路段，便停下來等我們，笑著給我們擦去額角的汗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你們看，這片山坡，當(dāng)年毛主席年輕時常來。”愛姨指著不遠(yuǎn)處一片開闊的楓林，語氣中滿是崇敬，“他和同學(xué)們在這里讀書、討論國事，登高望遠(yuǎn)，寫下了‘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的詞句，那氣勢，多讓人振奮！”年幼的我似懂非懂，卻牢牢記住了“層林盡染”這四個字，如今再看眼前的紅楓，才真切體會到那份少年意氣與家國情懷，如何在這片山水間生根發(fā)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走到禹王碑前，愛姨又給我們講起古老的傳說，說碑上的蝌蚪文藏著治水的奧秘，千百年來引得無數(shù)人探尋；路過白沙井時，她會帶著我們俯身掬一捧泉水，泉水清冽甘甜，喝下去沁人心脾，她告訴我們，這口井有著千年歷史，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長沙人；說起黃興、蔡鍔兩位將軍，她的聲音便多了幾分肅穆，講他們?yōu)榱俗o(hù)國運(yùn)動奔走呼號，死后歸葬岳麓山，與這片山水永遠(yuǎn)相伴。那些細(xì)碎的故事，像山間的清泉，一點(diǎn)點(diǎn)浸潤著我的童年，讓岳麓山在我心中，不僅是一座風(fēng)景秀麗的山，更是一座裝滿了歷史與溫情的殿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那時我尚不知情，剛?cè)胫心甑膼垡淘缫驯粐?yán)重心臟病纏身，胸前已植入心臟起搏器。此后數(shù)十載，她先后更換過五個起搏器，卻始終以頑強(qiáng)意志堅(jiān)守教書育人的崗位，從未停歇奔波的腳步。退休后，她更未停下向上的腳步，重拾繪畫、研習(xí)二胡，還悉心照料姨伢子，用行動詮釋了何為“老而彌堅(jiān)”，將歲月的磨礪釀成了生活的芬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后來，我兒子考入湖南大學(xué)，我來岳麓山的次數(shù)便愈發(fā)多了。湖大的校園與岳麓山融為一體，一踏入校門，就能感受到山水與書香的交融。每次來，我總愛和兒子一起去愛晚亭坐坐。這座千年古亭，朱紅的亭柱，黛色的瓦頂，亭檐下“愛晚亭”三個鎏金大字，在歲月的打磨下愈發(fā)溫潤。亭前幾株古楓最為粗壯，枝干遒勁，紅葉如炬，恰好應(yīng)了“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的詩意。我們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楓葉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聽周圍學(xué)子低聲討論功課，偶爾有游客輕聲吟誦詩句，時光便在這般寧靜祥和中緩緩流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姨爹50年代末畢業(yè)于北航。曾經(jīng)在湖大任教多年。他常給我講湖大的故事，講岳麓書院的文脈傳承，講岳麓書院前門“惟楚有才，于斯為盛”的對聯(lián)如何激勵著一屆又一屆學(xué)子。他說，教大學(xué)時課后常和同學(xué)來愛晚亭背書，累了就看看窗外的紅楓，疲憊便一掃而空；也曾在深秋的雨夜，和好友圍坐亭中，喝一壺井水，談理想，談未來，雨聲、風(fēng)聲、楓葉聲，都是最動聽的背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靜聽著他的講述，望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仿佛穿越時光，看見了他年輕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在崗那些年，他輾轉(zhuǎn)于北京、洛陽、長沙、株洲的多家軍工研究單位，把最寶貴的青春年華，悉數(shù)奉獻(xiàn)給了國家的國防事業(yè)。思緒不由得飄遠(yuǎn)，也想起了愛姨、姨伢子當(dāng)年同我追憶往事時，眉眼間藏著歲月溫度的模樣。原來，有些情感，有些傳承，早已隨著岳麓山的風(fēng)，隨著漫山的紅楓，悄悄流淌在家族的血脈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更讓我心生感慨的，是孫子的名字。孫子出生在上海黃浦江畔，兒子兒媳商量著取名時，第一個便想到了岳麓山。兒子兒媳說，他們在湖大求學(xué)的四年，自卑亭前的那句校訓(xùn)“望麓自卑，見賢思齊”，始終是他們?yōu)槿颂幨赖臏?zhǔn)則?！巴醋员啊保蔷次飞剿?，謙遜自??；“見賢思齊”，是追求卓越，向光而行。于是，他們給孫子取名“麓齊”，既藏著對岳麓山的眷戀，也寄寓著“見賢思齊”的期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忽然想起曾讀過的一篇回憶文章，說主席的大兒媳，名字也是主席所改，名為“思齊”。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阻隔，看到年輕時的主席，在岳麓山的紅楓下?lián)]斥方遒，寫下“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豪邁詩句?；蛟S，在為兒媳改名的那一刻，他也想起了岳麓山的歲月，想起了那些與同窗好友登高望遠(yuǎn)、指點(diǎn)江山的日子，想起了“見賢思齊”的古訓(xùn)。原來，岳麓山的文脈，不僅滋養(yǎng)著湖大的學(xué)子，不僅傳承于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更與一個民族的精神血脈緊緊相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山巔。站在觀景臺的最高處，俯瞰漫山紅楓，層層疊疊，無邊無際，像是燃燒的火海，又像是天邊的晚霞。湘江如練，都市如織，古亭如黛，紅楓如丹，這般景致，讓人分不清是在畫中，還是在夢中。同行的游人舉起相機(jī)，記錄下這醉人的秋色，偶爾傳來年輕人幾聲清脆的歡笑，卻絲毫打破不了山間的寧靜，反而為這份寧靜增添了幾分生機(j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抬手拂去落在肩頭的一片紅葉，葉片的邊緣已有些卷曲，卻依舊紅得熱烈。鬢角的白發(fā)被風(fēng)吹起，與身邊的紅葉相映，竟也生出幾分別樣的韻味。65歲的年紀(jì)，身體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矯健，登山需要借助游覽車，走路需要放慢腳步，但心境卻比年輕時更加平和，更加懂得珍惜。那些過往的往事，像電影畫面一樣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愛姨溫暖的手掌，兒子兒媳在愛晚亭背書的身影，麓齊咿呀學(xué)語時喊出的第一聲“爺爺”，還有那些被歲月腌漬的故事——愛姨、姨爹講故事時的認(rèn)真神情，兒子兒媳畢業(yè)時在岳麓書院前的合影，一家人圍著孫子討論名字時的歡聲笑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這些故事，曾被時光的塵埃輕輕覆蓋，如今在岳麓山的紅楓下，在深秋的微風(fēng)中，竟都鮮活如昨。石階上的腳印，疊著舊年的足跡，有童年的蹣跚，有中年的穩(wěn)健，也有如今的從容；山間的楓葉，落了又生，年復(fù)一年，紅得熱烈而執(zhí)著，像生命的輪回，生生不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風(fēng)又起，紅葉紛飛，落在我的肩頭，落在觀景臺的石階上。我知道，歲月會流逝，容顏會老去，但有些東西永遠(yuǎn)不會改變——岳麓山的文脈，家族的傳承，還有那些藏在紅楓深處的記憶與溫潤。就像這漫山的紅楓，無論歷經(jīng)多少風(fēng)霜，每到深秋，總會以最熱烈的姿態(tài)綻放。就像這生命之樹，只要根脈深深，便能枝葉蔥蘢，常綠不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夕陽西下，為岳麓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橙紅，楓葉在夕陽的映照下，愈發(fā)顯得絢爛奪目。我緩緩走下觀景臺，腳步雖緩，心中卻充滿了力量?；蛟S，下次再來，鬢角的霜會更白，腳步會更緩，但我知道，岳麓山的紅楓，會依舊熱烈地綻放，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故事，會依舊在紅楓深處，靜靜等待著被再次喚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這麓山紅楓，不僅是一季的景致，更是歲月的見證，是文脈的傳承，是藏在每個與岳麓山有緣人心中，最溫暖、最鮮活的畫面。</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