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八十四集：出獄的毒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深秋的風裹著沙礫，像無數(shù)把小刀子刮過監(jiān)獄斑駁的鐵門，發(fā)出細碎而刺耳的聲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磨牙吮血。齊芳香站在“刑滿釋放”的木牌下，抬頭瞇眼望了望天。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脖子卻短得像被硬生生按進肩膀里，一張冬瓜臉撐著高聳的顴骨，風一吹，兩頰的肉往下墜，吊梢眼斜斜挑起，眼白多過黑瞳，看誰都像在盤算著怎么咬一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手里的蛇皮袋被塞得鼓鼓囊囊，裝著出獄時發(fā)的兩套舊衣和半瓶快見底的劣質(zhì)雪花膏。她摸了摸頭上那頂枯黃的卷發(fā)假發(fā)，是隔壁床“三姐”用兩袋咸菜換給她的，發(fā)套邊緣磨得發(fā)毛，蹭得她頭皮發(fā)癢，像有虱子在爬?？伤獣r不時抬手捋一捋，仿佛那是什么金貴的寶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芳姐，走了?！鄙砗蟮耐趵项^咳了兩聲，他比齊芳香大二十歲，背駝得像座小山，手里那根撿來的木棍在地上拄出點點塵土。這老頭在牢里替她洗了三年衣服，就盼著出來能沾點光，跟著混口飯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齊芳香猛地回頭，一口濃痰精準地啐在王老頭腳邊的枯葉上，痰里還帶著血絲——那是昨晚跟同監(jiān)室的“獄霸”搶最后半個窩頭時被打的?！凹敝短グ?？”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明顯小了兩個碼的粉色連衣裙，領(lǐng)口勒得脖子發(fā)緊，露出松垮的皮肉，“十五年！你知道這十五年我是怎么過的？大忠那個死鬼，死在洪水溝里都算便宜他！宋逸那個狐貍精，躲在國外享清福？還有林風婕雅那對狗男女，占著大忠的公司吃香的喝辣的……我齊芳香回來了，一個個都別想好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老頭縮著脖子往后退了半步，褲腿被痰水濺到，卻不敢拍。他太清楚齊芳香的底細了：沒進獄前就嫁過兩回，頭一個男人開拖拉機撞死在橋墩上，第二個喝農(nóng)藥死在炕頭上，都是不到一年就沒了。獄里的老婆子們背后嚼舌根，說她是“白虎星”，可她偏不忌諱，見了男管教就往人身上貼，年輕點的犯人走過，她能盯著人背影瞅半天，嘴角掛著黏膩的笑，看得人后頸發(fā)麻。前幾天在看守所門口，就因為個十八九歲的新兵蛋子查她身份證時多問了句“籍貫”，她愣是追著人家跑了半條街，扯開領(lǐng)口喊“弟弟，讓姐疼疼你，比你媽都會伺候人”，把那小兵嚇得哭著找所長告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兩人在橋洞下湊了兩晚。第一晚齊芳香還假惺惺地給王老頭蓋了件破大衣，第二晚就嫌他“不中用”，一腳踹在他后腰上，把老頭攢了半輩子的五十塊錢揣進自己兜里：“滾！看你那老骨頭，碰一下都怕散架！還想跟著老娘吃香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王老頭佝僂著背走了，她倒在破棉絮上，望著橋洞外的月亮，心里像有螞蟻在爬——十五年沒沾過男人，哪怕是王老頭那樣的，也比沒有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揣著出獄時發(fā)的八百塊錢和搶來的五十塊，齊芳香在勞務(wù)市場晃了三天。她穿那件粉色連衣裙，凍得嘴唇發(fā)紫，卻非要敞開領(lǐng)口，見了男人就往跟前湊，問人“要不要保姆，晚上能陪睡的那種”，被好幾個雇主罵“瘋婆子”“不要臉”。直到第四天，聽個蹲在地上吃包子的民工說，航天科技集團在招保潔，她眼睛突然亮了——那不是林風婕雅的公司嗎？當年大忠放著她這個正牌老婆不管，把公司給了那對狗男女，這筆賬，早該算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面試那天，她往臉上抹了兩斤劣質(zhì)胭脂，紅得像剛從血里撈出來，嘴唇涂得紫黑，倒像是中毒了。借了件花襯衫，領(lǐng)口扯到心口，露出松垮的皮肉，走一步晃三晃，活像棵沒扎根的爛楊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管后勤的張主管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滿臉油光，三角眼瞇成條縫，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低俗圖片咽口水。見齊芳香進來，他的目光在她胸口打了個轉(zhuǎn)，又滑到她露著的大腿上，喉結(jié)動了動：“姓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齊芳?！彼室獍选跋恪弊滞塘?，聲音捏得像蚊子哼哼，往辦公桌前湊了湊，一股廉價香水味混著汗味撲過去，熏得張主管打了個噴嚏。“張主管，您看我成不？”她手指“不經(jīng)意”地在張主管手背上劃了一下，“我啥都能干，不怕臟不怕累……晚上也能加班，您想讓我干啥就干啥，保證讓您舒坦?！?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張主管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手，隨即嘿嘿笑起來，露出兩顆黃牙：“行啊，明天來上班。不過話說前頭，得聽話?！彼麖某閷侠锩鰝€避孕套扔在桌上，“今晚有空不？去旁邊旅館，讓我驗驗活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齊芳香心里暗罵“老色鬼”，臉上卻笑得像朵爛桃花，撿起避孕套揣進兜里：“那是自然，張主管指哪我打哪。今晚保證讓您忘了自己姓啥！”轉(zhuǎn)身時她故意扭了扭腰，花襯衫下擺掃過張主管的胳膊，心里的算盤噼啪響——林風，婕雅，你們等著。我不光要占你們的地兒，還要把你們的公司攪個天翻地覆，讓你們天天惡心！最好能找到你們偷稅漏稅的證據(jù)，把你們也送進牢里，讓你們嘗嘗被人騎在頭上拉屎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出辦公樓時，風更冷了。齊芳香裹緊花襯衫，見個騎三輪車的老頭經(jīng)過，又往跟前湊了湊，拋了個媚眼：“大爺，捎我一段唄？到地方了給你摸摸?！崩项^嚇得猛蹬兩腳，差點撞到電線桿上。她望著老頭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里帶著血絲：“慫包?！弊旖菂s勾著笑——男人，不管老少，都一個德性。等老娘把公司攪黃了，看誰還敢看不起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