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藝術與真實,是個古老且永恒的話題。二者相互交織,彼此滋養(yǎng)。藝術,源于生活,是人們對生活觀察、體驗、感悟的結晶;藝術,高于生活,是對生活的提煉、升華、重塑,為人們提供理解世界的新視覺和精神體驗的深度。</p><p class="ql-block"> 早在公元前與孟子同時代的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就提出了對后世文學藝術影響深遠的模仿論。并著意強調,這模仿并非簡單的復制,而是匠心的提煉加工,以求得詩意的真實。亦即,今天所說的源于真實的藝術再創(chuàng)。</p><p class="ql-block"> 早在中國的南北朝,謝赫就有 ″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 ,劉勰就有 ″ 夸而有節(jié)飾而不誣、繁采寡情味之必厭 " 之論。意在強調,形神兼?zhèn)渲卦谏?,忌有形無神,甚而因形傷神。</p><p class="ql-block"> 文藝復興時,達 · 芬奇則形象比喻,藝術應如鏡子,它不只要反映事物的真實色彩,更應該凸顯色彩中所包含的故事形象。</p><p class="ql-block"> 近現(xiàn)代,法國藝術家馬塞爾 · 杜尚曾說,″ 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 ;德國哲學家馬丁 · 海德格爾曾說,″ 藝術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 ;美國教育家約翰 · 杜威曾說,″ 藝術的根源在于普通人的日常經驗之中"。從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藝術必須服務于人民、藝術的生命力來自真實等藝術本質論述的正確性、鮮明性、導向性上看,《 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當為前不見古人。</p><p class="ql-block"> 且莫說與先哲大家比,就是蕓蕓大眾里,老夫也是藝術的地道門外漢。老話有 ″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 一說,老夫怕連熱鬧也未必看得恰切,可又偏偏樂于褒貶一二。為一釋斗膽之惴惴,故也只能以 ″ 忝說 " 自慰了。</p> <p class="ql-block"> 既然無力從理論上對藝術真實剖析闡釋,那就從直觀現(xiàn)實中談點兒淺見吧!</p><p class="ql-block"> 老來之人,越是時日無多,越是無端糜廢光陰,不知不覺中,竟?jié)u成了忠實的故事消費者。雖不似一些追韓劇人那般癡迷,確也是有的電視劇一集舍不得錯過。只是,大都看時情致還好,看后卻覺索然無聊。別說回味,連憶及都懶得。這原因,又常常因了一些細節(jié)的嚴重失真而致的失望。</p><p class="ql-block"> 山里生山里長的人,自然樂看農村題材的山鄉(xiāng)劇??烧f巧不巧的是,偏偏這樣的劇少有不在鄉(xiāng)居生活、農事活動的細節(jié)上露怯的。有的,竟無知可笑到讓人不忍卒看。從編劇到導演,從導演到演員,其中不乏響當當?shù)拿掖笸笱?!何以至此?無他,就是生活真實不足,想當然的照貓畫虎有余,甚而畫虎不成反類犬。也聽說不少演員為角色需要深入實際體驗生活,甚而不懼苦痛疾速增重減肥,工夫下了,又何至此?無他,淺嘗則止的作秀有余,躬身潛心、實感揣摩不足。</p><p class="ql-block"> 誰見過春天開荒用尖鎬?誰見過耕地扶犁拽著犁把坐坡似地往后使勁兒?誰見過鏟地拿鋤頭東刨兩下西刨兩下?誰見過刨地的鎬揚起不是輪下而是臂都不伸地往下摁?那邊苞米欲出蓼,這邊花生封青垅,一群人竟在剛起垅的地里刨坑下種,誰能說出那是什么季節(jié)、種的該是個啥?拿把板兒鎬,鎬頭橫放在垅溝里來回出溜,誰能說出那算耕耘里的哪一環(huán)節(jié)?誰見過割麥子從半腰下刀且割一小把往垅溝里扔一把的?</p><p class="ql-block"> 網(wǎng)上曾見過不少鄉(xiāng)下小不點兒在田里干活兒的小視頻,雖那是純?yōu)椴矍?,但那一招一式還真透著行家里手的老道 —— 那叫真會干呀!對比之下,那些演員裝扮得雖比老農還老農,可家什一操,比力巴(鄉(xiāng)下人對外行的俗稱)還力巴,怎不讓懂行的觀眾直呼大蘿卜說睡,拔了我吧 ( 鄉(xiāng)下人對因受不了而告饒的土語 )!</p><p class="ql-block"> 誰見過舊社會鄉(xiāng)下一老本實的老公公吃飯時勸兒媳多吃點兒,能指著兒媳的肚子說怕餓著俺孫子?誰見過過去鄉(xiāng)下女人懷了孩子,天天不是手摸肚子就是捧肚子?誰見過鄉(xiāng)下爺們兒趴在媳婦兒的肚子上聽胎動和孩子說話?干嘛產婦生娃就一定長鏡頭渲染,爺們就一定守在外邊急得錯腳連心?</p><p class="ql-block"> 藝術,是對現(xiàn)實的升華,而非對生活的無中生有。任何想當然的閉門造車,只能減損乃至怠盡作品的藝術魅力。</p><p class="ql-block"> 買菜、摘菜,必是芹菜。就為那菜棵高,葉可外露顯眼嗎?</p><p class="ql-block"> 切菜,刀拿得笨笨磕磕非段即片兒;做菜,基本一色煎雞蛋;吃,非面條兒莫屬。且,連燙了手都必摸摸耳唇兒,似也成了約定俗成。知道,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哪個明星大腕兒能下廚房;可你不要表現(xiàn)生活嗎?何以不能為貼近點兒真實而躬下身來呢?公式化的表演,何來感染力、穿透力、生命力?</p><p class="ql-block"> 每演農民,則必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猥猥瑣瑣。這就是農民的標準形象嗎?</p><p class="ql-block"> 每演逃難、要飯,必個頂個佝佝僂僂、里倒外斜、埋了巴汰、帶死不活。我沒見過逃難的,但確沒少見要飯的,與此等范式表演,實在不搭。</p><p class="ql-block"> 真實,要的是功力,更要情感。沒有與角色血肉相連的親近,再好的表演也只能形似難以神似。自己都不曾感動,豈能感動別人!</p><p class="ql-block"> 讓人倒胃口的,又豈止農村劇中的類此敗筆?許多狗血劇情及畫蛇添足般的人物情感表達方式,不知因何竟成了許多影視作品的共愛而青睞有嘉。</p><p class="ql-block"> 十萬火急中、危難在即時,哪怕奄奄一息了,不卿卿我我地把心事說完道盡,那觀眾著急害怕的情形,絕不會到來。且這時,一切為煽情作美。槍不響、炮不炸、敵不沖殺;雷不鳴、電不閃、風都不刮。</p><p class="ql-block"> 心事難解中、執(zhí)手凝望時,或喜出望外、或絕望之極的當兒,必有不看字幕絕難聽清,看了字幕也云里霧里的歌聲響起。</p><p class="ql-block"> 實在不解。咱沒讀過藝術院校,更沒涉足過文藝圈而孤陋寡聞,難不成類此是藝術表現(xiàn)的萬金油,用在哪兒都可以嗎?</p><p class="ql-block"> 誰又能解?故事背景是東北的,人物裝束也是關外的,可外景地竟生生有大片竹林。穿幫至此的電視劇,何以還能堂而皇之地在央視播出呢?這哪里還是真實與否,分明是對受眾欣賞能力的貶損與褻瀆嘛!</p><p class="ql-block"> 更是難解。那點工夫都在喏嚅著的嘴上、都在撲撲楞楞僵直死板的肢體上、都在那裝腔作勢的一本正經上、都在那公式化、套路化上的,居然可以領銜主演拿最高片酬;那一笑一顰、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戲的,竟因配角而只拿仨瓜倆棗。難不成文藝界也如賣肉攤,正經肉反不如頭、蹄下水值錢?</p><p class="ql-block"> 咱,太過俗陋,不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俗陋歸俗陋,不懂歸不懂。哪好哪賴,還是心知肚明的。</p><p class="ql-block"> 記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山藥蛋派作家的作品,哪部不是土得一拍直冒煙兒,大實話直白到大字不識一個的人也聽得懂。就因為那真是來自土地又奉還給土地的文字,故而才得深植于人民群眾的心田。雖六、七十年過去,仍在中國文學史占有一席之地。</p><p class="ql-block"> 同是那片土地,而今居然又孽生出了個什么屎尿詩派。無論其什么背景,不管有多少人吹捧,也都將如人們戲賜的派別名稱一樣,甚而連屎尿都不如地讓人唾棄。</p><p class="ql-block"> 聽說在某著名畫展上,一群畫界大咖在一幅估計誰也沒看懂的抽象畫作前煞有介事地賞析著,盡管誰也沒評說出個子午卯酉,卻各個連點頭帶咂嘴兒,因為辦畫展的人名氣太大?;煜轮蠡氖聝海褂僧嬚怪魅私o道破了 —— 那畫,竟是他小兒子打翻了他作畫的調色盤,用手任意涂抺的。那能不抽象嗎?這倒與屎尿詩好有一拼了!但不知那堆不知為知之的藝術家們聽后,可否打翻了心里的五味瓶。</p><p class="ql-block"> 這不由人又聯(lián)想起近日個別著名高校新生錄取通知書語病迭出,引發(fā)網(wǎng)絡熱議的事兒。就此,一位語言學界行家曾尖銳指出,時下,含大學生畢業(yè)論文,專家、學者、教授的學術文章,乃至報告、公文等,大有以佶屈聱牙、晦澀難懂,蹭用最新科技術語、名詞,大量套用堆砌時髦語為高深,貶低甚而排斥通俗、直白大眾語言為時尚的不堪。原因何在?無它!就是某些以故弄玄虛欺世盜名且又擁有一定權力、影響力的人興起的語境逆淘汰之風所致。這些人的目的簡單而明確,就是讓你不明白。不明白,才好愚弄嘛!</p><p class="ql-block"> 還說回當下。影視劇中斷然少不了的那些插曲,幾個得有當年拍攝的四大古典名著主題曲對劇情發(fā)展的主體引領、對人物塑造的主體把握、對作品主題揭示的主體突現(xiàn)、對作品藝術魅力的主體彰顯不可或缺的呢?這不可或缺,還真不全因了曲子好聽。</p><p class="ql-block"> 還說回當下?,F(xiàn)在看的,大多樂呵個當時,轉瞬就忘。雖不排除年紀大了忘性也大,重要的還是所看難以入腦入心。打動人心的,方能刻骨銘心。</p><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年前看過一部由李仁堂、鄭振瑤主演,名為《 如意 》的電影,結尾處有一組李仁堂飾演校工石義海的無臺詞超長鏡頭 —— 湖畔黃昏,泛著斜陽余暉漣漪輕起的湖面上一只孤獨的天鵝游蕩著。校工石義海違心地規(guī)勸心儀的金綺紋嫁給比自己更合適的陳先生后,回到自己打更兼宿舍的小屋,昏暗里找出一瓶白酒,端上一小盤花生米,呷一口小酒,往嘴里扔粒花生豆兒。幾口小酒后,懷抱心儀人送他的如意,倚坐在小炕頭的墻上。且不說這一氣呵成更自然天成的動作,且不說特寫拉近的臉色、眼神兒,只那額頭的皺紋、嘴角的蠕動,乃至那幾聲輕嘆,都以其淡雅抒情的鏡頭語言、真切含蓄的細節(jié)展現(xiàn),此時無聲勝有聲地表達了遲暮愛情的雋永,感人至深。曾記得,沒有網(wǎng)絡信息的當年,就這一段的精彩,除 《 大眾電影 》及各類大小報等官方媒體好評如潮外,在所有看過電影后的觀眾嘴里,也是有口皆碑。一個電影鏡頭能引發(fā)如此轟動,盡在一個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真實。這樣的情節(jié)真實,李仁堂通過怎樣的體驗才得把握的如此準確精到不得而知;但,讓李仁堂一舉斬獲三科影帝的《 被告山杠爺 》、《 淚痕 》,為演活角色而如何入深山跑縣城下了多少工夫,那可是盡人皆知的。</p><p class="ql-block"> 世上,從沒有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任何脫離生活真實的藝術,都不會被人民大眾喜聞樂見。</p><p class="ql-block"> 人民大眾雖不懂藝術,但眼不瞎,心不糊涂。</p> <p class="ql-block"> 有道是,成功在于細節(jié)。又有說,功虧一簣,行百里者半九十。藝術,非但蓋莫能外,且更顯之最。自也就成也細節(jié),敗也細節(jié)。</p><p class="ql-block"> 朱自清筆下,父親買橘子過鐵道那笨拙卻執(zhí)著的背影細節(jié)描寫,讓《 背影 》成為名篇。</p><p class="ql-block"> 王愿堅筆下,掉隊于草地荒澤里的無名戰(zhàn)士,饑寒交迫中忽而發(fā)現(xiàn)衣兜里竟還有一層讓雨水浸成的薄薄面糊以及小本本里還夾有一根兒干干火柴時那一系列動作的細節(jié)描寫,長征的艱難、戰(zhàn)士的無畏與奉獻,立時躍然紙上,直讓短篇小說《 一根火柴 》成為佳作。</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八十年代,長影拍攝了一部名為《 原野又見青紗帳 》反映改革初期農村生活的影片,老廠對藝術真實的完美追求,酣暢淋漓地體現(xiàn)在對劇情小節(jié)精雕細刻的匠心處理上 —— 小女兒拿塊爹剛從縣城買回的蛋糕邊興奮地喊著 ″ 蛋糕、蛋糕 ",邊跑著遞到失明奶奶的手里。奶奶摸挲兩下后又捧拿到鼻下聞了聞,興奮又驚訝地念叨句—— ″ 這不槽子糕嗎?" 小孩兒說不出槽子糕,老人叫不出蛋糕。這就叫真實。</p><p class="ql-block"> 這于細微處淡淡而就的真實,恰恰是任何形式文藝作品的生命所在。真實,常常不在虛張聲勢里,不在大張旗鼓中。</p><p class="ql-block"> 嘆只嘆,憾只憾,真不知當下一些拿高片酬的領銜主演靠什么當紅的。紅花該紅不紅,襯花之葉那叫真綠!就以剛剛看過,據(jù)說收視率又創(chuàng)新高的電視劇《 生萬物 》為例,那里的哪個角色能如大腳娘那般出彩?嘆只嘆,憾只憾,那不管演技如何因其領銜、主演,便可拿多到幾百萬、幾十萬的片酬,而表演無一瑕疵精彩疊出的,就因其是配角兒,只配給幾萬。這逆淘汰,豈只高知語境?這逆淘汰之風一旦成了氣候,那將是藝術真實的滅頂之災。類此之災又何只藝術?早就聽說,某領域頂尖科學家,就因年輕沒背景三次申請中國科學院院士遭拒,不得以才成了某國外籍院士。不唯書、不唯上、不唯名、不唯背景,才能讓含藝術真實在內的一切真實得以茁壯、光大,砥柱中流。</p><p class="ql-block"> 真實,即美。這世上,含藝術真實在內的真實倘能再多些,這世界定當更加美好。為達此愿,以后誰再拍農村題材的影視,我愿作個義務民俗、農俗顧問、指導。雖不敢一定多出彩兒,但不露怯,那是一定的。</p><p class="ql-block"> 堅信,綠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才是藝術真實最高境界的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