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歲月的問候</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圖/文 軒 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對我來說,孤獨,成了這幾年的道場。所有與自己的對話、搏擊與反思,尤其在我埋頭書寫《夕照耘耕》——那段深犁心田、于日常困局中修行的過程中,痕跡尤為清晰。而當這漫長的內心紛爭終于塵埃落定,仿佛一扇天窗自然洞開,我清晰地聽見了一個問候:人生,原來就是活了個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這“老”字,說來也怪,年輕時覺得它遙遠得像天邊的星,帶著點凄涼的況味;如今真到了身上,倒像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衫,穿著雖不挺括,卻自有它的舒服與妥帖。午后無事,泡一壺釅茶,看茶葉在沸水里慢慢地舒卷、沉浮,最后都靜靜地臥在杯底,便無端地想起了自己這大半輩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年輕時候,心是浮的,像水面上捺不住的油花,總想往熱鬧里湊。耳朵里聽不得靜,眼睛里看不得空。一點得失,便能攪得胸中翻江倒海;幾句褒貶,臉上便紅白一陣,心上也跟著起了皺。那時候的力氣,仿佛是使不完的,都耗在了向外頭的張望與奔走上。認識許多人,說許多話,赴許多無謂的約,像一只慌慌張張的蜘蛛,拼命地吐絲,想結一張又大又密的網,好網住些什么??娠L一吹,雨一打,那網便破了,只剩自己吊在一根絲上,晃晃悠悠的,心里滿是空落落的茫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也不知是從哪一天起,或許是看慣了花開花落,聽夠了潮來潮往,那心里的火氣,便漸漸地平了。不再急著與人爭辯,因為發(fā)覺許多事本無是非,只有角度;也不再費力去維系那些搖搖欲墜的關系,如同秋日的樹,葉子要落,便由它落去,強留不住的。腳步慢了下來,開始覺出一個人待著的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于是,日子便簡單了。從前覺著煩雜的,如今看來,都成了累贅。一桌一椅,一粥一飯,便是安穩(wěn)。最愛在黃昏時分,獨自沿著那條走了無數(shù)遍的河岸散步。看夕陽把金光懶懶地灑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流動的箔;看歸巢的鳥兒,三三兩兩地劃過天際。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自己是個自由的人。這份孤獨,不再是年輕時那種帶著委屈的寂寞,而是一種豐盈的、自在的飽滿。它像一口深井,外面世界的喧囂映在井口,只是一方小小的、動搖的天光,而井底的水,卻是幽深而寧靜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晚飯后,我常帶著這般漫無邊際的思緒沿河散步。不覺間,步履已將我引至渭河的一處灣口。那里佇立著一棵極老的槐樹,虬枝盤錯,亭亭如蓋,仿佛一位沉默的時光守護者。樹下常有個更老的老者在垂釣。人們說他釣的是閑趣,這渭水里的鯽瓜子(或:小鯽魚)倒也肯捧場。 我有時會在他身旁的石頭上坐一會兒。這天我慣常在他身旁的頑石上坐下,共享這片靜謐。這一日,他見我來了,并未回頭,目光只凝望著水中那紋絲不動的浮漂,半晌,忽而慢悠悠地拋出一句話來,像是說給河水聽,又像是說給我聽:“跟自個兒鬧騰了一輩子,啥時候不鬧了,啥時候就明白了?!?lt;/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心頭一震,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敲了一下。是啊,這一生,我們何嘗不都是在與自己周旋?那過去的浮躁,是與那個渴望被認可的自己在斗;那后來的平穩(wěn),是與那個學會了放下的自己在和。我們不斷地給自己設定目標,設置障礙,然后又費盡心力去攀爬,去突破。我們怨過天,尤過人,最終發(fā)現(xiàn),那高高的壁壘,原來都是自己砌起的墻;那最大的敵人與最終的和解者,都是鏡中的那個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夜色漸漸濃了,遠處人家的燈火,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溫潤得像一顆顆含著光的露珠。我站起身,往回走。風還是那陣風,路還是那條路,心里卻像被清水洗過一般,透亮了許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老了,才終于懂得,人生這場熱鬧而漫長的行旅,剝去所有外在的浮華與糾葛,到頭來,原來只是活了個自己。我們與自己纏斗,與自己講和,在內心的疆場上,我們是唯一的戰(zhàn)士,也是唯一的王。一切的歷練與滾爬,所有的煩憂與喜悅,最終都向內沉淀下來,凝成一顆不再輕易動搖的、明白事理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這,或許就是老所賜予的,最慈悲的禮物了。</span></p>